第01章 赤的疑惑(1 / 2)

稻田裏一片金黃,穀穗飽飽地低下了頭,在陣陣愜意的晨風中輕輕擺動,像一個個聽話的乖孩子。

秋收的喜悅激動著一村子的壯勞力,田野裏隻見忙忙碌碌的男男女女在各自埋頭割著水稻,偶爾有人高聲對著鄰近的農人喊上幾嗓子,好換換口中憋得久了的悶氣。甩著小腿坐在田埂上的女孩麥穗穗放下握在手中的一杆稻穗,伸手抓過幾顆穀子,用盡吃奶的力氣掰著,一心想看看這跟她同名的小家夥裏麵究竟藏著什麼玩意。可是她費了半天勁也沒達到目的,那黃黃的穀殼如此堅硬,胖嘟嘟的手指使不上勁來,她側著頭想了一會兒,開始用剛長出不久的嫩嫩的小虎牙撕咬,隻一下穀子上就沾滿了口水。

“穗穗,你怎麼偷吃穀子啦?餓了是嗎?”忽然一個聲音從穗穗背後響起。

穗穗回過頭去,見是住在她家隔壁的何叔叔,這位何叔叔因為個子高且瘦,被知青們和村裏人戲稱為何竹竿。穗穗連忙把塞到嘴巴裏的稻穀吐了出來,羞愧地笑了一笑,慌慌忙忙地掉轉頭去望貓著身子在田裏幹活的爸媽,怕挨罵。

此刻麥知秋和他的妻子張玉華都在田間顧自忙碌著,哪有心思去管他們五歲的閨女此刻正坐在田間樹頭搞些什麼玩意兒。

何竹竿扯了扯穗穗短短的丫角辮子:“想跟叔叔去玩兒不?”

穗穗仰望著身後像荔枝樹一樣高的何叔叔,天真地點了點腦袋瓜子。

光著腳丫子跟著何竹竿走在鄉間的泥土路上,四處種滿連片的甘蔗和香蕉,都是聞得到的芬芳,可是穗穗搞不明白,為什麼爸爸媽媽日日夜夜地幹活,卻總填不飽她小小的肚子。

村子裏平日很喜歡找爸爸說話的老張伯遠遠地走了過來,荷著鋤頭還趕著一頭大耕牛,那頭牲口一邊甩著尾巴驅趕蚊蟲,“啪啪”有聲,一邊“哞哞”直叫,懶懶地走著,啃著路邊嫩嫩的野草。

“穗丫頭,上哪去呀?”

穗穗發了會兒呆,扭頭去看何叔叔,想讓他來回答這個不好回答的問題,卻驚奇地發現何竹竿不見了,她不知該怎樣向老張伯解釋,隻好把手指放進嘴巴裏吮了起來。

老張伯笑哈哈地拍了拍穗穗的腦袋瓜:“真是丫頭片子!”他便吆喝牛繼續往前趕路了。

穗穗無事可做,繞過那頭大水牛拉下的一攤糞便,想回頭去找媽媽要水喝。不曾想那剛才不見人影兒的何竹竿忽地又冒了出來,一把扯起她:“我帶你去吃糖!”

何竹竿叔叔家的堂屋櫃子上有一瓶花花綠綠的糖果,聽爸爸說當年就是用的兩包白糖就把媽媽哄回家的,那這麼一瓶子糖果可以哄回多少個老婆啊?

穗穗揚起小臉想問問何叔叔這個深奧的問題。何竹竿一把扯著穗穗進了裏間。“你不許做聲,隻一會兒,我就給你糖吃。”

牆上高擎著紅燈的李鐵梅美若天仙。穗穗順從地躺下,安靜地瞪著李鐵梅,任何竹竿沉重的身軀覆上她小小的身體。

身下那一片被擠壓出來的殷紅從此成為了噩夢,多年來一直纏繞著穗穗,成為這個女孩子終生難忘的疑惑與恐懼。

對於日後出現在麥穗穗生命中的男人們,這個下午更注定是一個無法更改的宿命。

穗穗後來才知道,這個於她畢生難忘的災年,對於每一個中國人來說,都是不能輕易忘卻的、天災與人禍交錯頻降的一年,祖國不僅相繼失去了三位偉人,還發生了百萬人口的城市頃刻間被夷為平地的唐山大地震。

那件事沒隔幾天,偏僻的山村忽然響起一串尖銳的哨音,緊接著傳來許許多多的腳步聲,奇怪的是卻沒有人說話的聲音,每一個人的臂上都纏著黑紗,胸前戴著白花,人們從各家各戶傾巢而出,以穗穗從未見過的肅穆的神情默默地聚攏到公社的大會堂。

公社那個銀灰色的廣播器盡職盡責地播放著來自北京天安門追悼大會的現場直播,透過人縫中隱隱的罅隙,穗穗瞧見會堂正中的牆壁上擺放著一幅巨大的肖像,那肖像下巴上有一顆很大的痣。相框上方環著黑色的緞子,挽著黑色的花球,所有人都垂手而立,包括穗穗的媽媽玉華。

穗穗很想央求母親帶自己離開這裏,可是她剛剛仰起的腦袋,一下子就被身邊大人捺了下去。穗穗隻得幹瞪著地麵,憋悶著不敢吭氣兒。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見媽媽還在房間裏頭忙碌著,灶間裏鍋冷灶冷,穗穗餓得受不了了,她偷偷地又溜到隔壁何竹竿家。

“要走你就走,你這浪貨,為了回城,你什麼沒做過?”走近門口,穗穗聽到一男一女壓抑的吵架的聲音。

“你個窩囊廢,自己不爭氣,淨往別人身上潑髒水!這些破東西全還你,咱以後一刀兩斷!”

說話間,傳來了一串“哐哐當當”聲,一個女人的身影風一般從屋裏奔了出來,穗穗隻見到兩根長長的麻花辮鼓槌般追在女人身後甩著,很快地就消失在專為知青搭建的平房的盡頭。

房間裏何竹竿正一個人對著影壁發呆,地上有個漆麵斑駁的白搪瓷茶缸,還有一些紅紅綠綠的頭繩之類的玩意兒,穗穗蹲下身子正要伸手撿來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