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寂寞煙花(1 / 2)

回憶這樣一種怪東西,常常讓穗穗感覺即使置身在正午的太陽下也好像什麼也看不見。走出病房,俯視腳下的維多利亞港灣,這個標誌性的一隅,深刻記錄了香港人一百多年來移山填海、橫空造就金融海港的辛酸曆史,不僅體現了人類文明的卓越智慧,也早已成為聞名世界的一張名片。想當年,英國人不就是看中這個深水港的潛力,才不惜發動鴉片戰爭從清朝政府手上搶掠而去,以便發展其遠東的海上貿易事業,從而展開香港成為英國殖民地的曆史嗎?曆經150年,香港這片地域終於回歸中國了,而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與內地同胞的血脈相連的親情,卻從來都是千絲萬縷、無可分割的。這當中,多少人從欲望的人性出發,在個人的夢想與光榮的追逐中無休無止,以致錯失了多少本該屬於他們的更為瑰麗的風景。俱往矣,或許屬於陳大發的除了回憶外,就隻有贈人玫瑰的一份餘香了。

“我不該剝奪發叔最後的希望的。”穗穗對自己說。可是自己確實不是小魚兒啊,欺騙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這樣做道德嗎?穗穗皺著眉頭苦苦思考。

晚上,穗穗接到一個電話,是陳憶直接打來的,電話那頭很熱鬧,不斷有煙花爆破的聲音,以及一浪接一浪人群的歡呼聲傳來。穗穗心裏禁不住湧上了絲絲激動,在這麼嘈吵的環境下還惦念著打電話給她,莫非陳憶也如自己一般記掛著對方?她強壓著激動,告訴陳憶自己正在醫院陪伴一位患病的親人,並等待父母趕來。陳憶沉吟半晌,說道:“你就不用回來了,到時直接跟你父母回去吧。”穗穗聽完陳憶簡短的交代,心裏擠滿了甜蜜和憂愁,她不知道,在這樣難得的旅程上離開陳憶,會不會又讓別的女孩奪去了他的關愛,她不自信,她甚至在懷疑即使楊潔也會動這樣的念頭,楊潔不是一直都很欣賞崇拜陳憶的嗎?還有陳憶的生意合作談得怎樣了呢?

可是陳憶什麼都不說,他握著手機,讓那無盡喜慶的聲音源源不絕地透過電波,傳送到她的耳朵裏,仿佛他們正肩並著肩一起站在彌漫著漫天耀眼煙花的天幕下。多麼像一對戀人啊!穗穗的淚珠不由自主地一顆接著一顆滾了下來,陳憶聽不見的,他那邊那麼的熱鬧,可是她多麼想他能夠聽得見,聽得見她一腔正在綻放的心事。

一個人從赤手空拳打拚到富甲一方、事業有成,是多麼多麼的不容易啊!陳憶還有他父親走私服裝賺下的一點家財作鋪墊,而陳大發就沒有這樣的運氣了,從一個死裏逃生的苦孩子熬到名下過億的資產,在失去親情之外,還失去了健康與快樂。世上最悲哀的事情無非兩件:一件是人未死,而錢已花光;另一件則是人死了,而錢還未用完。陳大發就屬於後者。

從海上的驚濤駭浪到陸上的石硤尾寮屋區的一場大火,陳大發經曆過一場又一場生死劫難……且慢,“火”、“石硤尾寮屋區的一場大火”,這事情聽起來怎麼這般熟悉呢?穗穗頓生疑團,她記得她聽過的,在哪裏呢?在什麼時候呢?她焦急起來,在陳憶的電話已然掛斷之後,她開始搜索枯腸,企圖在二十多年的記憶這所龐大無比的房子裏查找出與這場大火有關的零部件。

像一頭困獸,穗穗沿著病房外的走廊慢慢地來到了觀景台,隻見這裏已經聚集了好些護士和病人,他們共同平視著遙遠的前方不曾被漆黑吞噬的夜空不斷騰起的一朵又一朵碩大無朋的焰火,這些璀璨的虛幻的花朵,仿佛一隻又一隻向往永生的紙船,正浮遊在時光之上,遙遠地向著穗穗她們招招手然後又倏忽而去,靜靜地即若無聲地消失在這個宇宙之中。穗穗立即想起了陳憶,要是剛才的電話配合眼前的景象,那注定是完美的一個晚上吧,她激動得手指都顫抖了起來,好不容易撥通了陳憶的手機,那邊卻沒有接,持續了數下,穗穗終於無奈地收線了,她想,或許這段感情命定隻能是陳憶來靠近她挑選她,而她卻無法獲得同等的權利,她越投入便隻有越痛苦。也許陳大發那個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老人,會更加需要這個靜悄悄的煙花晚會吧,她心裏豁然開朗,急忙折身返回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