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根發來短訊告訴穗穗自己已經遠行,在處理完一些事情後將到一個不可知的地方去經曆心靈的洗練。之後,他的手機就關掉了,似乎存心讓穗穗忘記。日子又重新回到了一個人的狀態,穗穗白天像男人一樣戰鬥在製衣廠裏,爬上爬下,指揮工人車衣、發貨。夜裏,獨對星空迎風而立,商場上的應酬均被她一應回絕,仿佛遺世獨立。然而孤獨的背影下,藏著她一腔汲滿感情漿液的心事。
這是多麼美妙的夜晚,樹葉隨著影子移動,月亮從風中照射下來,透明得讓人感到害怕,黃色的草根上沾滿了我那些被凍住的眼淚,白色的霜在半夜裏到來,身前身後除了風,還是風,它們越過高山,卷過原野,掠過無邊的海麵,帶來了你的音訊,教我知道,此刻在遙之又遙的某個地方,屬於你的某些經曆也許才剛剛開始……
穗穗無法抑製自己不寫下這些文字,她本來也以為自己可以封存對六根的思念,然而白天醫生的確診卻讓她驚訝,她的腹中竟然已有新的生命正在成形,將由一個小小的胚胎細胞發展到擁有手、腳、大腦和五官的人兒。
有時,她會一個人來到六根住過的草塘邊,深情地駐足在那棟留有六根氣息的房子裏,冷眼旁觀著裏麵的人來來去去。
“六根說了,這棟樓歸你打理,直到他回來。”六根父親劉耳歎息著對她說,“多少年來,無論我們家遭遇多少變故,經曆多少打擊,為了這個兒子我一直堅持要留下這塊地。六根也非常珍惜,這棟樓的一磚一木幾乎都是他一點一點地壘起來的,他說他會永遠留在這裏,這裏就是他的根,現在執意交給你,也就是說他一定會回來,因為你也是他的根。”
這是一棟足以顯示本地人身份的樓房,它穩穩地盤踞在孕育出他和她的土地上,在這個寸金尺土的時代,它能為她帶來租金保證生存的需要。然而對於衣食不愁的穗穗,重要的是,這是愛的信物,握著它,就能感受得到六根的脈搏,和心跳。
很多時候,我就坐在你以前住過的房間裏,隔著玻璃窗看從外麵小院子走過的人們,他們都是租住在我們樓上的鄰居。二樓最先入住的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一到晚上就激情洶湧,時常把床搖得咯吱咯吱響。後來搬進來幾個在工廠上班的小女孩,一到下班時間,樓梯間猶如飛進了一群小麻雀,嘰嘰喳喳熱鬧起來。再後來又住進來了一對小情侶,時常清早或半夜聽見他們開門關門,一到星期天就纏綿半天不願出門。而三樓住的一對兩口子,男的很勤快,天天早出晚歸,女的很賢惠,見人就微笑。後來不知何故,女的搬走了,剩下那個男人,不時帶一個妖豔的女人回家。再後來樓裏換進了一家三口,男人做著業務,女的聽說又懷上了第二個孩子……
身處他們當中,我仿佛也化身為其中的一員,感受著那種離鄉別井的痛,卻又能決絕地背水一戰、易地而居,快速建立新的家庭秩序、人際圈子,感受再生為人般的樂趣。親愛的,我羨慕他們,因為他們是快樂的,擁有青春、活力和愛,我也嫉妒他們,他們用勞動用智慧換來的薄薄的幾張“老人頭”,就輕易地占領了原本隻屬於我們的房屋、我們的土地的使用權,哪怕即使是暫時的,他們用青春用計謀俘虜了我們的男人我們的女人,讓我們慢慢地變成了他們的伴侶,他們的親人,讓他們永遠地把根留在這裏,休養生息、繁衍後代。
六根,你快回來,回來守住我們的家園!
穗穗
在鍵盤上再敲下這一串文字後,穗穗感覺累了,捶了捶背部,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腹部,心情愉快地哼起了浪漫輕鬆的粵語流行曲。爸爸一定會回來的,穗穗對著腹中的胎兒微笑。她把兩封郵件一並發向六根的郵箱。
親愛的穗穗:
終於忍不住以愛的名義給你寫信了,因為我今天很想你,很想很想。
中午打開郵箱發現有你的來信,滿滿一懷的高興,趕緊打開來看,我多麼驚喜,一直以來,我們都離得太近了,以致幾乎錯失了這些溝通的渠道,更驚喜的是:原來我們即將有孩子了!他(她)此刻已靜靜地孕育在你的身體裏,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而我,一個難得“老來得子”的笨男人,本應該好好守在親愛的你身邊,然而為了我們的“大發基金會”,我隻能狠心地暫時離開你一段時間,去完成一些事情,還一個心願。
香港的高樓大廈林立,城市管理井然有序。這兒代表的是最現代化的都市文明,然而在這文明中呆了整整兩個月卻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好在有心人天不負,終於又把“大發”的根嫁接回到這片南中國的領土了,這當中,滲透了小龍小鳳,還有陳憶的功勞,我跟他們說不要讓你知道我在做這些,因為我要給你驚喜:從此以後,“大發製衣”可以直接從香港銷售了。你的母親,哦,不,是我的嶽母大人也來看過了,她老人家還承諾會說服舅舅們轉做製衣輔料,共同打造我們家族未來的服裝航母。在香港,我還得到了不少發叔生前的故舊的幫忙,直至我要離去,他們還不舍地問:離港後有什麼安排?我答我要去新疆。他們問:去新疆做什麼?我答:大發基金會要去那裏插上一杆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