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一頓惡打,國將會成為一個賊。那麼,國未來最輝煌的前程也不過是一個進出監牢的囚兒,一個綁赴刑場的大盜。
在偷盜方麵,國早在九歲時就有了些聰明才智。那是吃大食堂的時候,家家戶戶的鍋都砸了,全村人都排隊去食堂裏打飯。國自然失去了鄉鄰們的特殊照顧,他餓。一天夜裏,他借著槐樹從東山牆爬上屋頂,又扒著房頂上的獸頭搗開了西山牆上的小窗戶,偷偷地爬進了食堂屋。在屋裏,他坐在放蒸饃的籠前一口氣吃了三個大蒸饃,然後又用小布衫包走了十二個!第二天早上,人們發現蒸饃丟了,村治保主任圍著食堂裏裏外外查了一遍,發現西山牆上堵窗戶的草被扒了一個洞兒,就斷定這是大人幹的。因為山牆五尺多高,透風窗貼著房頂,娃們是爬不上去的。於是全隊停飯一天,治保主任領著挨家挨戶去搜燕饃……這時候,國正躲在煙炕屋大嚼呢!隔了不久,食堂屋又第二次被盜了。第一次被盜後,隊裏派專人在食堂屋睡,門上還加了一把大鎖,連睡在食堂屋的人都防。結果是門被撬開了!這自然也是國幹的。國在夜深人靜時偷偷地溜到食堂門前,先對著門腳撒一泡熱尿,然後用糞叉把門腳撬起來,一點兒一點兒地往外移,這一泡熱尿至關重要,泡了尿水的門腳不再吱啞啞響了,國就這樣從撬開的門縫裏溜進了食堂屋。看食堂屋的是三爺,就在三爺的床跟前,他把燕饃偷走了。他心怯,隻拿了九個。第三次,國被當場捉住。這回食堂屋睡了兩個人,他剛溜進去就被發現了。三爺用手電筒照住了他,一個精瘦的小人兒。三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問:“誰?!”他立時怯生生地說:“三爺,我餓。”三爺用手電筒照著他,照了很久。而後三爺長長地歎了口氣,可憐他是孤兒,罵聲:“鱉兒哇!”再沒說什麼。過了片刻,三爺說:
“過來。”他抖抖地走了過去,三爺從籠屜裏拿出一個饃來,默默地塞給他,說:“滾吧!”此後三爺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件事,直到國自己供出來。
國在十一歲時,偷的“藝術”更有了創造性的發揮。他偷三奶奶的雞蛋,逢雙日偷,單日不偷,隔一天偷一個。三奶奶開始以為是黃鼠狼叼跑了,後來又以為是老鼠吸了,因為雞窩裏有老鼠屎(那是國的“傑作”),再後來就以為是鄰居,兩家罵了半年,三奶奶揪住四嬸的頭發罵天,四嬸拽住三奶奶的大褲腰咒地,到了也不知道是誰偷的。在秋天裏,國偷紅薯、玉米的方法極為高明。他沒有家,也根本就不往家帶。他扒了紅薯、掰了玉米之後,就在地裏扒一個窩窩兒,然後點著火烤著吃,吃飽了就拍拍屁股回村去,鼓著圓圓的肚兒。國最有創造性的一次偷竊是在場裏。那時天還很熱,他赤條條走進場裏,當著眾人的麵,在隊長嚴密的監視下,竟然偷走了場裏的芝麻!那時鄉下人已很久沒吃過油了,收那點芝麻隊長天天在場裏看著,眼瞪得像驢蛋!國僅僅在場裏走了一趟,光著肚兒一線不掛,就偷去了三兩芝麻!芝麻是他從鞋窩裏帶出來的……他在鎮上用芝麻跟人換了一盤肉包吃,吃了一嘴油。
國的偷竊行為給村裏造成了空前的混亂。有一段時間,這家丟了東西懷疑那家,那家丟了東西又懷疑這家,你防我,我防你,打架罵街的事不斷湧現。有許多好鄉鄰莫名其妙地結下了冤仇。這冤仇一代代延續下來。直到今天還有見麵不搭腔的。尤其是三奶奶,多年來一直不理四嬸,臨死時還囑咐家人:不讓四嬸為她戴孝!
這都是國造的孽。
國後來偷到鎮上去了。在王集,他偷飯館裏的錢被人當場捉獲,送進了鄉裏的派出所。這消息傳回來,一時慌了全村。沒娘的孩子,誰都可憐。村人們焦焦地圍住隊長的家門,立逼老黑去王集領人。老黑慌得連飯都沒顧上吃,破例買了盒好煙揣上,掂了一兜紅薯就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