ʮһ(1 / 2)

國結婚了。

國是調到縣城後的第二年結婚的。媒人是縣委書記大老王。那姑娘長相一般,卻有足夠的時髦和足夠的優越。她是一位副市級幹部的女兒,人很浪漫又很現實,條件是很苛刻的,一要文憑二要水平,這些國都不缺,於是浪漫就撲進了國的懷抱。

每當國和這姑娘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國就想起梅姑年輕時候的鮮豔。

他覺得這豔妝濃抹連梅姑年輕時的小腳趾頭都抵不上!國更無法忍受的是她的做作,她常常莫名其妙地問國:“你喜歡維納斯麼?”國沒好氣地說:

“我喜歡牛糞!”於是這姑娘就跳起來說:“太棒了,太棒了!”國心裏說,“棒”你娘那蛋!有啥“棒”的?有時候,兩人在大街上走著,這姑娘突然就背過臉去,手指著一群光脊梁鄉下漢說:“你看你看,鄉裏人太沒教養了!”

國惱了,他板著臉說:“鄉下人怎麼了?老子就是鄉下人,不願去!”那姑娘哭了,而後給國道歉,再不敢說這話。應該說,這“豔妝濃抹”在縣城裏還是很招人的,總有人跟著看。可國不適應,連那甜甜的普通話也覺得惡心。每次上街,國都梗著脖子往前走,甚也不看。走著走著就把這姑娘甩下來了,那姑娘就喊:“李治國,等等我呀……”國心裏一直是不情願的,他覺他還能找一個更好的姑娘,不抹珍珠霜就漂亮的姑娘,像梅姑年輕時那樣的。不是假貨。可他還是接受了。他不能不接受。也沒有理由不接受。理由。

國沒結婚前就與那姑娘幹了那事兒。那時國還住在縣委招待所裏,那姑娘來了,剛認識不到半月,那姑娘來了,就不走了。她坐在國的房間裏扭著腰說:“李治國,來呀,你來呀,你抱我,把我抱到床上去。”國心裏說:去你娘那蛋吧!掂住就把她扔在床上了。床上有海綿墊兒,那姑娘“咚”一聲摔在床上,四肢彈動著叫道:“哎呀太棒了!”國最恨城裏人說的這個“棒”字,就惡狠狠地撲上去了……過後,國心裏說:“×他娘,假家夥!”可那姑娘卻柔柔地說:“李治國,你真野呀,真野!”

國是結婚前一天又碰上老馬的,在街角上撿煙頭吸的老馬。國正在街上走著,忽然看見路口上有人在打架,一個很野的男人在打女人。那男人揪著女人的頭發,打得女人滿臉是血……街上來來往往有很多人,卻都在看熱鬧,沒人管。這時,國看見老馬衝過去了,老馬扔了手裏的煙頭,像狼一樣地撲上前去,神經兮兮地揪住那漢子:“你、你……為什麼打人?為什麼打人?!”那漢子冷不防,一下子懵了,忙鬆了那女人。瘦削的老馬俯身去攙那女人,小心翼翼地擦女人臉上的血。然而,那女人卻一下子跳起來,指著老馬罵道:“幹你事兒?俺兩口打架幹你事兒?閑吃蘿卜淡操心,流氓!”緊接著,那愣過神兒的野漢於抖手就是一巴掌,把老馬的眼鏡打飛了!打著還罵著:“叫你管閑事……”可憐的老馬像狗一樣地趴在地上,兩手摸摸索索地在地上找眼鏡,摸著嘴裏還喃喃地說:“怎麼會哪?怎麼會哪……”惹得周圍人哄堂大笑。

在這一瞬間,國心裏存疑多年的疙瘩解開了。他明白梅姑為什麼會喜歡老馬了,他明白了。老馬是很窩囊,但老馬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東西……國看見老馬慢慢地爬起來了,臉上腫著一塊青紫。這一刻,他很想走上前去,想把“結婚請柬”遞給老馬,正式邀請老馬參加他的婚禮。可“身份”阻止了他,身份。他摸了摸兜裏揣的印有大紅“喜”字的請柬,猶豫了一會兒,卻又塞回去了。他又想像往常那樣說一句:老馬算什麼東西!

可他說不出來了,再也說不出來了……

國的婚禮十分隆重。結婚這天,縣委書記大老王是“月老”;市裏的主要領導都來了。縣裏的更不用說,有些“身份”的全都跑來祝賀。人們衣冠楚楚,麵帶微笑,連婚禮儀式中的逗趣兒也是溫文爾雅的。處處是身份,處處是等級和矜持。人們笑著,笑著,笑著。國也裹在西裝裏與人們握手、點頭、微笑。女人“燦爛”地在人們眼前炫耀著她的服飾和高貴,不時“咯咯”地浪笑。而國卻像是在夢裏。他覺得這一切都是不真實的,假的。在這些人中間,有衝著職務來的,有衝著關係來的,有衝著形式來的,當然也有朋友,那也是“職務”的朋友。有些人心存嫉妒,有些人私下裏恨不得把你掐死!可他們全都笑著,像道具似地笑著,笑得很商品化。場麵是很熱烈的,一切應有盡有了。可這裏惟一缺少的是親情。沒有親情。

鄉人沒有來,一個也沒有來。國曾經想通知鄉人,可他最終又打消了這念頭。他沒臉兒通知鄉人,再說,這樣的場合對鄉人也是不適宜的。於是他周圍全是眼睛裏標著“假貨”的笑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