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 2)

川人有諺曰:“清風雅雨建昌月”。建昌今之西昌也,涼山的月亮美得令人難忘。為懷念那片土地,我把最近寫的一本小說命名為《涼山月》。

這本書的寫成要感謝彝族老弟吉狄馬加。

一九九二年我陪荒煤同誌由雲南去新疆,途經四川時馬加請我們吃飯,我讀過他的詩,認為他是最有才華的青年詩人之一,我問他家鄉是哪裏。他說是“涼山”。我聽了心中一震。接著我問他涼山現在的情況,他粗略地向我作了些介紹,這又使我一驚。涼山是我經曆中難忘的地點之一,已有將近半個世紀斷絕聯係,麵對這才華橫溢,風華正茂的新一代涼山彝人,聽他講涼山改革開放中的新情景,我恍如隔世,感到世界變化之速,祖國前進幅度之大,實在出乎意料,我覺得自己真的老了,而且落伍了!

由此勾起了我對那塊遙遠地方的回憶。

曆史學家、社會學家對解放前涼山彝族的社會屬性,階級劃分可能有這樣那樣的分歧和歸類;對那裏發生過的事件和出現的風雲人物可能有這樣那樣的評價與定性。我學疏才淺,不敢置啄。我隻想以見到過,經曆過的人與事為依據,編寫一部真實背景下虛構的故事,藉以記錄一點曆史足跡,紀念在那片土地上灑下血汗,付出青春的朋友們。

我見到的解放初期涼山,是個什麼世界呢?

人像牲畜一樣被押進奴隸市場,大人,孩子,男人,婦女以年齡、性別分開,“按質論價”。一個成年男人賣不上兩頭水牛的價錢。婦人價錢高一點,因為她們還能“繁殖”。一個奴隸家庭隨時可以這樣被拆散賣掉,妻離子散;鍋莊娃子衣不遮體,蓬頭垢麵,不論冬夏,不管陰晴,天一亮就上山,天黑後才精疲力盡地背著比本人高幾倍的木柴回來,蹲在門邊撿幾片奴隸主扔給的洋芋皮吃,然後就跟豬、羊擠到一起去過夜。一個小娃子隻因偷吃了一塊喂豬的洋芋被挖掉一隻眼睛;女娃子把才幾個月的孩子扔在草屋裏,出去勞動一天,回來聽到孩子哭得嘶啞,上去抱了一下,奴隸主就拿皮鞭抽她的臉,一邊打一邊罵:“回到家不先幹活倒先抱你的娃兒,你要造反嗎?”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女娃子,主人要把她配給個五六十歲,身有殘疾的男奴隸,女娃子哀求說:“主人你買我不是為了給你幹活嗎?我幹活從沒偷懶,你為什麼這樣懲罰我?”主人說:“你有三頭牛幹的活多嗎?不替我生小娃子值那麼多銀子嗎?我是用三頭牛錢買的你!”有一個奴隸因為多次逃跑,每次抓回受一次刑,腳筋被挑了,眼睛被挖了,一隻胳膊又被斫斷,成了個肉樁子!這並不是我專門找的特殊例子,這是我進涼山時彝族社會正實行的製度。這個製度實行了幾千年,我離開那裏時還不知道何時才會改變。可是吉狄馬加跟我講五十年代在人民政府的領導下把它砸爛了,今天涼山已經和全國各族人民一起走上了改革開放的大道,而且走在最先步入小康的行列中。物質生活,精神文明都不落後於中原地區,彝族不僅有了自己的政治家、企業家、專家、學者,而且有了自己的作家和詩人。不信嗎,吉狄馬加就是活證明!我怎會不震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