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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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東平和楚亞寧夫婦實除上是先認識的費奇·歲勒,後來才認識的林沁。那時候,費奇的前妻離婚後帶著孩子跟相好的去了亞利桑那州,費奇自己過了一陣子,覺著不得勁,就報名參加了一個去中國的旅遊團。旅遊團經香港到廣州,十五天轉了七個地方,最後到達上海。在遊普陀山時,來了一個好看的小姑娘做導遊。費奇還記得,小姑娘戴著墨鏡遮陽帽,拎著擴音器在海邊的礁石上跳來跳去,煞是可愛。費奇一開始沒記住小姑娘的名字,臨走的時候問,今後可不可以和她聯係,小姑娘大方地指著別在胸前的牌牌,用一口純正的英語說:“可以呀。我叫林沁,青旅的。”費奇一筆一畫地描下林沁名字的中文。他回到美國後便有些魂不守舍了。他托人打聽到一位中國來的女士在家裏教中文,英語講得好,收費也不高,就找上了楚亞寧的門。

楚亞寧剛跟著丈夫搬到弗萊斯不久,這是裴東平到美國兩年來第三次轉學。裴東平當年在國內學的是英美文學,已經念完了碩士,又做到了講師,若不是丈母娘非逼著女兒辦移民,他本來是打算像他的導師一樣,踏踏實實地做學問,當一名受人尊重的美學教授。學英美文學的人都有些英文底子,出國不難,但要想在畢業後找份像樣的事做,就不是那麼容易了。裴東平一咬牙,改行吧。他先是從芝加哥大學轉到得克薩斯的奧斯汀學了一年經濟學,現在又進了弗萊斯大學商學院。學校越轉越次,專業越來越好。也許再混個兩三年,等拿到NBA學位,就算熬出頭了。

楚亞寧比裴東平晚一年出國,持陪讀的F—2簽證,按理說是不可以工作的。但是沒辦法,日子過得緊,光是裴東平的學費,一年就得好幾萬。當初辦簽證的時候,楚亞寧用的是一張從芝加哥大學開出來的經濟擔保,因為念英美文學的人不多,裴東平拿著獎學金。轉到商科就不一樣了,那麼熱門的專業,商學院裏每年隻發三份獎學金,全都是“內部供應”,外國學生根本連邊兒都甭想沾。在得克薩斯那會兒,楚亞寧就跟著一些中國的陪讀太太們偷偷摸摸地打過黑工。弗萊斯是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所以先貼了幾張廣告教中文。

費奇·歲勒跟著楚亞寧學了半年中文,又急匆匆地朝中國跑。天氣還沒轉暖,給旅遊團安排的景點都是宮殿博物館之類,沒有去普陀山,也沒有見到林沁。旅遊結束時,費奇心一橫,退票。

費奇留在了上海,他棒著當初描下的林沁的中文名字到青旅打聽,才知道小姑娘已經去了南京,不過還好,還在青旅係統。

當林沁接到上海同事打來的電話,說有一個美國老頭兒滿世界打聽她時,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其實費奇並沒有那麼老,他長林沁十七歲,還不到四十,隻不過幹的是消防隊的工作,又喜歡戶外鍛煉,所以皮膚黑了點,也皺了點,體格倒是壯實得很。

費奇再次見到林沁,心裏本來就有些激動,又想顯擺他剛學來的中文,不免有些結結巴巴詞不達意。見林沁半天沒有想起他是誰來,便掏出一直珍藏著的上次旅遊的照片,指著上麵一位執小旗兒的姑娘說:“這是你。”又指著一大片簇擁著的人頭中的一個說:“這是我。”林沁看看照片,又看看費奇,看看費奇,又看看照片,終於點了點頭,說:“想起來了,想起來了。”臉上頓時雲消霧散。

費奇在青旅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每天眼巴巴地等著林沁下班,還得等著她應酬完一大群小姐妹們,還得聽著那些伶牙俐齒的小姐妹們時不時地對他友善而不客氣的奚落,然後再耐心地陪著林沁逛商店,看電影,在小攤頭上學著吃以前連聞都不敢聞的豬肚羊腸。不過他已經打聽到,林沁目前還沒有男朋友,這就好辦了,這就有指望了。

費奇對林沁講明了來意,小姑娘多機靈,其實早就猜到了。她說:“讓我想想。”此話倒不是托詞,婚姻大事,豈能兒戲?見林沁不做聲,費奇就開始講,講他的家庭,講他的第一次婚姻,講他的孩子,講他的工作。費奇說:“我不知道中國怎麼樣,消防隊員在美國是很受人尊重的。工資待遇不錯,福利保險退休金也不錯,五十歲就可以退休。消防設備都是現代化的,有電腦控製,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麼危險。我幹了快二十年了,連皮兒都沒傷著。”又說,“我在弗萊斯城裏有一棟房子,在郊區還有一塊地皮,加起來值十好幾萬呢。”

林沁很願意相信費奇說的這些話。費奇是那種一眼就能看透的實誠人,這一點林沁從開始就不懷疑。她在麵子上抹不開的是費奇的年齡,說到底,都是因為那位上海同事說了一句“美國老頭兒”。可又一轉念,自己的父母不也差著十多歲嗎?父親是老邊防,在一個冰天雪地的哨卡裏一站就是十幾年。聽說先前處過一個對象,到部隊探了一次親回家就要退婚。等到後來因為老寒腿調回城裏的軍分區時,父親已經三十大幾,才在當地娶了一位剛從師範畢業的小學老師。父親和母親一輩子吵吵鬧鬧,從沒消停過,但這絕對不是因為“代溝”。有幾對夫妻不吵架的?人和人親熱了就有些不講道理,譬如小孩子在老師麵前規規矩矩,回到家裏就撒野耍賴皮,要不怎麼叫“有情無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