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挺認真地問一句:“你說接到通知就得點,可我已經過了好幾天了,還顯靈嗎?”
旁邊人插言:“這種話你也信?上次我們公司有一人也接了陪審團通知,讓大家夥兒給幫著出主意。人說,這還不容易?那背後不是寫了嗎,你要是犯過法就不合格。所以今天下班回家以後,你先找茬兒把老婆給揍一頓,她要是還舍小得報警,你冉趁黑到大街上把隨便哪家商店的玻璃櫥窗給砸了……”
“非也,非也。”李晉川又是一陣搖頭晃腦,“凡事沾上了警察,沒有十天半月你甭想出來,還不如去陪審團呢。”
那旁邊人笑道:“這你就不明白了。有了這十天半月,你就像小孩子打了免疫針,一輩子都不用操那份心了。”
這時候有人喊:“開飯了!”
廚房的長條台子上擺放著幾大盤熱氣騰騰的餃子和十幾道各色菜肴。眾人跟裴東平道過乏,又誇他好手藝。楚亞寧說,我們東平當年就是知青點的司務長,後來到了美國又邊念書邊打餐館。本想跟著大師傅們學兩招兒,可人家專等到夜深人靜才偷雞摸狗似的配調料。第二天早起,幾大罐子調料已經整整齊齊地擺在了灶台上,還都沒有名兒,就隻叫做一號調料、二號調料。楚亞寧說話一口一個“是不是啊,東平?”裴東平就有一搭沒一搭地點頭、哼哼。
楚亞寧又說:“其實他那點本事我還不清楚?無非是醬油要先在油裏爆香,湯要是太多了就擱芡粉,要想色澤光鮮呢,就在起鍋的時候點兩滴麻油……”
“聽聽,聽聽。”裴東平說,“不管什麼樣的男人到了太太嘴裏都變得一錢不值。”
眾人就樂,也有幾位男士很有同感地頰頻點頭稱是。
這算是派對自助餐,各人取來一個紙盤子,吃什麼揀什麼,吃多少揀多少,揀齊了就找地方坐下。長餐桌周圍已經坐滿了,林沁拉著楚亞寧坐在樓梯的台階上。楚亞寧說:“我瞧你剛才聽得津津有味的。那個葉小坷,你覺得怎麼樣?”
林沁說:“挺不錯的。學問好,氣質也好。”
“這一屋子的人裏頭,恐怕隻有她現在就能買得起房子。說起這位葉大律師,還真是個人物。弗萊斯大學的第一個中國博士。書香門第啊。聽人說,她父親解放前是留德的法學博士,做到過西南地區最高法院院長。解放後進了政協,‘文革’期間有人說他是特務,死在秦城監獄裏了。葉小坷是老三屆的,中學都沒念完,愣就直接考上了研究生。一開始有人議論,因為導師是她父親的同學。後來她考取了出國進修,在弗萊斯大學念碩士,畢業時全班第一。這裏的校長就給國內的校長寫了封信,說再給她全額獎學金念博士。,’
“她怎麼一個人來?”
“老公叫喬大銘,原先也在弗萊斯大學,學理論物理的,拿了一個碩士找不到工作,就去了香港。喬大銘中學上的是北京四中,場麵上的熟人多,很快就謀到了一份做代理的職位,好像是給國內的哪家官商公司。”
“葉小坷怎麼不去?”
“香港,那是多難去的地方。喬大銘是在那兒出生的,沒問題,葉小坷要去就難了。一開始她倒是有心想回國的,但是別人說從國內去香港比從美國去還難,就留了下來。後來她自己也在這兒打拚出了一片天地。隻是辛苦了他們的女兒喬蕎,已經上中學了,這邊住半年,那邊住半年。幸虧香港也有英文學校。”
“夫妻倆總這麼分著也不是回事。”
“說的就是啊。葉小坷本本分分的,喬大銘就不是能管住自己的人了。男人嘛,都一樣。說有一次葉小坷去那邊探親,一個女的找上門來,數落了喬大銘一大堆不是,聽那意思是說,喬大銘勾引了她,又不願意和葉小坷離婚。當然是一麵之詞了。等她好不容易住了口,葉小坷隻問一句,說完了嗎?再沒有第二句話。喬大銘聽說後不敢回家,愣是在大街上溜溜兒地逛了半宿。第二天早起,葉小坷跟沒事人兒似的,倒反過來勸喬大銘,說他,聾拉個腦袋幹嗎呀,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去吧。所以說她是個人物呢,做出來的事兒件件讓人歎服。”
“這麼大的事,她心裏就沒有疙瘩?”
“按說人心都是肉長的,剜一刀,總是要流血。可她真的就能把持住自己,從沒在臉上露出一丁點兒的難色。也就是葉小柯,換了別人,指不定哭天抹淚兒地鬧成什麼樣兒呢。”
林沁用胳膊肘碰了碰楚亞寧,又拿眼睛往客廳裏瞟。李晉川和黎梅梅正坐在那邊的沙發上邊吃邊聊。林沁說:“你認識黎梅梅?”
楚亞寧說:“知道,但沒打過交道。我原本隻叫了李晉川,但末了又加了一句,說有喜歡唱歌的學生就帶幾個來,熱鬧喂,他就帶來了這個黎梅梅。說起來,她也算是和東平一個係的,但是她來的時候東平已經畢業了。大家夥先是看見她住進了學校旁邊最高級的豪華公寓,裏麵全是貴族學生的那種,就有多事兒的主兒跑去打聽。回來說,黎梅梅的房租水電一應花銷都是一個叫維克的老頭兒付的,那老頭兒還是她的出國擔保人,還替她交了學費。你知道,弗萊斯大學是私立學校,毎年學費好幾萬。後來有人見著那老維克了,說是長得色迷迷的,個兒不高,倒是敦敦實實,已經開始謝頂了。再後來,住在豪華公寓對麵的中國學生看見老頭兒二天兩頭地往裏跑,一星期總得有個一兩回吧。有一次那個學生開派對,剛好黎梅梅和老維克從屋裏出來。公寓的過道沒有牆,隻鑲了一圈玻璃。兩個人在那廂走,這裏的十幾個人舞也不跳了,天兒也不聊了,一個個把鼻子臉緊貼在窗戶上, 跟看西洋景兒似的。就看見黎梅梅把老維克送到電梯跟前,又摟又抱,還咧著大嘴打French Kiss(法式接吻)後來大家都說黎梅梅是那個,就有些不待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