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管怎麼說,作為聚會的女主人,沒有理由讓任何一位客人冷落。林沁倒了兩杯加冰塊的水,又放進一片綠檸檬和一顆紅豔豔的桑莓。女孩子正駐足打量著一幅橫幅長卷的《馬球圖》, 圖上幾個身著中國古代服飾的男子正躍馬揮杆,剽悍而瀟灑。林沁在女孩子身邊站下,說:“來,喝杯水吧。我叫林沁。”女孩子回眸一笑。林沁想,她笑起來真好看。又想,那兩片豐滿的嘴唇和翹翹的小鼻子,按老美的標準應該算是很性感的了。
女孩子說:“我知道你。剛才我們進來的時候你正忙著,就沒有過去。我叫黎梅梅,來了有一年多了,在弗萊斯大學念商學院。”聲音甜甜的。
林沁揣摩著這位黎梅梅有些來曆,反倒不好接過話頭細問人家的生平家世,就還是談畫,說:“這幅畫倒不是從國內帶來的。上次我們去加拿大的溫哥華,在一家拍賣行裏看見就買下了。外國人的店裏還有賣中國的東西,你說奇不奇?其實我一點兒不懂畫,也看不出這畫上的人都是哪朝哪代的。”
黎梅梅說:“從穿著打扮看,好像不是清朝的。”
“我也這麼想。”林沁不刻意地附和著。
“頭上戴的應該叫烏紗帽吧,那這服飾就是官服了。”
“清朝前麵是哪朝?”
“我還是髙考的時候背的了。”黎梅梅在心裏算了算,說“是不是明朝?”
“別問我,我對曆史一竅不通,能記住的就是出來的時候我爸老念叨的一句話,其實他也是從什麼電視劇上看來的,說老祖宗說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是如此,你去美國也不為什麼大過,去吧。”
“你爸挺逗的。”
“替自己寬心唄。老邊防了,守了大半輩子國門,能擋著人家不進來,倒沒防著自己的閨女要出去,去的又是資本主義的地方,感覺就好像變修了似的。”
黎梅梅乂說:“你一講這畫兒的來曆,倒讓我想起來了。以前在國內看報紙上說,有老頭兒老太太出來探親,在國外的舊貨市場上淘到了真正的中國文物,當時我還不相信呢。”
“可不嘛。”林沁說,“楚亞寧說她二姐夫在辛辛那提逛Yard(廉價出售家庭舊貨),花兩美元買了一個什麼青瓷瓶。找行家一鑒定,說是乾隆年間的,歡喜得不得了,寶貝兒似的供在壁爐台上。”
“要不你也找個懂行的給看看,說不定這畫兒能值好幾萬呢。”
“咳,我又不搞收藏,沒那學問。也就是看見了喜歡,就買回來了……”
門鈴又響了,眾人齊齊地轉過頭去,見一位白白淨淨、文文靜靜的中年女子推門進來。好多人都和來人打招呼,有叫“葉小坷”的,有叫“葉大律師”的。
葉小坷說:“對不起,臨時有點事,來晚了。”
眾答:“不晚不晚,還沒開吃呢。”
葉小坷從塑料袋裏取出兩隻便當盒擱在廚房的瓷磚台子上,對裴東平說:“一盒烤鴨,一盒叉燒,都是新出爐的,不用熱。你要是嫌不好看,就找兩隻盤子給擺擺齊。主人呢?”又跟林沁相互介紹,寒暄了幾句,方才找地方坐下。
很快就有人圍攏過來,又是一陣問候,一陣說笑。林沁聽得離葉小坷最近的一個人說,他收到法院寄來的通知,要他下個月去做陪審團。就有旁邊人擁輸一句:“免費法律谘詢。”
說話人愁眉苦臉,也不管旁人打岔,自顧自呱呱狐地一氣兒提出一長串問題。林沁聽了半天才鬧明白,原來此人剛好那幾天要出差,跟客戶都約好了。“這客戶可是我費了老鼻子勁千辛萬苦才拉來的。我要去了陪審團,萬一人家等不及找到別的公司,哪怕就是找到我們公司的其他人,那我不慘了嗎?”
葉小坷不緊不慢地回答,說逃避陪審團的路子其實很多,或者是想一想自己有沒有不符合陪審員資格的地方,英文是否流利,是不是美國公民等等,或者是在回答法庭的問卷時申明自己對案子早已有先入為主的看法。實在不行,還可以使用延期權。“不過你得記住了,一個人終身隻有一次陪審團延期權。”
葉小柯這頭說完,馬上又有幾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收口,虛讓了一番,才依次道出各自要“谘詢”的問題。某男被裁了員,一肚子的憤憤不平,某女感覺孩子在學校裏受了歧視,一邊說一邊歎氣,有的被老板欺負了,有的讓警察擠對了,有人想告保險公司,還有人想扳倒移民局……五花八門,應有盡有,都是一腔愁腸,萬般無奈。葉小坷仍是不緊不慢,從從容容,能出主意的給出個主意,不能出主意的也好言相慰。林沁在一旁冷眼看去,每個人到末了都好像有了些心得,
林沁的兩隻耳朵不夠使了。在她的身後,李晉川不知什麼時候扯過那位害怕進陪審團的苦主兒:“這種事情我太清楚了。去買一支蠟。讓我想想,有名目的……對啦,叫凱瑟琳蠟燭,特靈驗。我有一老美哥們兒,在惠普公司做銷售經理。銷售經理,你想想,賣一份得一份,哪裏經得起陪審團這種雜事兒耽擱?你說他運氣好吧,接過六七回陪審團的通知。你說他運氣不好吧,嘿,回回都能躲過。為什麼?這哥們兒私下裏告訴我,是一巫婆兒教他的,就是這凱瑟琳蠟燭,接到通知你就去買來點上,挑那個兒大的,因為不能火,講究的就是要長明。你就一直點著,直等到法院說沒你事兒了,再一口氣把它給吹滅。真的,特靈驗。”李晉川見周圍的人都豎著耳朵在聽,越發搖頭晃腦,吹得天花亂墜,神乎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