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東平點頭道:“正是。”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不會讓你白教的。”
從此每天吃罷晚飯,楚亞寧要麼卷一張報紙,要麼揣一本語錄,兩個人找地方坐下後,楚亞寧就讓裴東平先念一段,然後再一字一句地示範、糾正。一開始,眾知青跟看猴戲似的,圍了一圈又一圈,把住在附近的村民們也給招來了。久而久之,發現沒得什麼可樂的,師生倆一個正正經經地教,一個認認真真地學, 而且往往一段話讀了又讀,一個字念了又念,著實無趣得很,便都怏怏地散了。隻是每到打飯的時候,輪到楚亞寧,周圍的人就會盯緊了裴東平手中的勺子,看他有沒有偏心眼兒。但左瞅右瞧,也終是看不出半點破綻,反倒不明白裴東平那句“我不會讓你白教的”是什麼意思了。
等熟悉起來了,裴東平就說,咱們讀點兒別的吧。楚亞寧也正發愁沒處去找新的教材。裴東平是有備而來的,順手從衣兜裏掏出一張已經有些皺巴的報紙,朗聲念道:“紅日,白雲,藍天。乘東風,來報春的群雁……”見楚亞寧也喜歡,過幾天又拿來另外一張,這次是:“炮聲隆,戰雲飛,南海在啦哮。全世界,齊注目,英雄的西沙群島……”
從此,兩個人不光操練普通話,還在一起談詩,談文學,談電影。說來可憐,五十年代出生的這撥人打從記事起,統共就隻看過那麼幾部電影,連台詞都能背下來了。一天,裴東平捧給楚亞寧一個小本子,說:“這上麵有一些好段子。”楚亞寧翻著看了看,全是從電影上摘抄下來的,字跡工整,一筆一畫,顯然費過一番工夫。裴東平翻到其中某頁,笑道:“這是我最喜歡的,你替我聽聽。”遂念道:“一個國家要有民氣,一個軍隊要有士氣,一個人要有誌氣……”多少年以後,楚亞寧還經常拿了這一段說事兒。
轉眼一個月農忙結束,裴東平又回到小學堂執起了教鞭。這日吃過午飯,知青點的點長派楚亞寧下山,到公社的商店打醬油買鹽。楚亞寧換了一身趕場時才穿的光鮮衣裳,揣好錢,背著一個背篼,踏上了通往公社的大路。說是大路,其實比田間地裏的羊腸小道寬不了多少,隻不過是石板鋪就,落雨天不怕滑,並且可以讓兩個人並肩而行,或是擦肩而過。
被稱作公社的,是建在長江邊一大片壩子上的幾棟幹打壘房子。現子三麵環山,前麵臨江的有商店、醫院和辦公室等,後麵便是小學堂。楚亞寧翻過最後一座小山頭,遠遠地就看見了長江,也看見了山腳下的公社小學和學堂操場上領著孩子們上體育課的裴東平。裴東平站在上台子上,一邊踱步一邊有板有眼地吹著哨子,底下的孩子們隨著哨音或伸臂,或彎腰,或踢腿,或蹦跳。聽著聽著,楚亞寧覺得那哨音有點跑調兒,有點不著節拍,抬眼看去,隻見裴東平漲紅著臉,正努力地想忍住笑。終於,他再也憋不住了,大喝一聲:“立正!向後轉!”等孩子們都乖乖地轉過身,隻把後背留給他時,裴東平才拿手捂了嘴,痛痛快快地笑了個夠。
這時候,楚亞寧已經走到操場旁邊的田埂上,裴東平跑過來對她說:“對不起。不知怎麼搞的,一看見你就直想樂。心裏頭高興。我今天最後一堂是語文課,你有興趣過來指教指教嗎?”話說得顛三倒四的,一邊還在嘿嘿地笑。
楚亞寧說指教談不上,倒是想見識見識你怎麼當老師的。兩個人就約好時間。楚亞寧先去辦完事,等到了鍾點兒,悄悄地從後門溜進教室,裴東平已經在那裏擺放了一把椅子。
裴東平站在講台上,一舉一動都透著“師道尊嚴”,雖然普通話發音還有待於進一步的矯正,但他對課文的分析常有精辟之處,而且語言生動,見解獨到,令楚亞寧刮目。
下了課,裴東平不顧楚亞寧再三推辭,很堅決地把她帶到了自己住的小屋。他讓楚亞寧坐下,又用茶缸倒了開水,才在門外圍著煤油爐子一陣忙活,不一會兒,便有令人垂涎的香味兒飄過來。等裴東平叫楚亞寧吃飯時,不大的桌麵上已是大碗疊小碗。裴東平老老實實地對楚亞寧說:“我積攢了三個月的肉票都在這裏了。我是真心地想感謝你。”
多少年以後,楚亞寧有一次問裴東平,是不是從那天開始想起要追她的。裴東平說不是,比那還要早。當他在知青點看見楚亞寧的第一眼,就打定主意要和她白頭偕老了。
過了那個令全中國人民振奮的金秋十月,楚亞寧在年底回到北京。又過了一年多,裴東平考進了北京某重點高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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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賣房子吋是一門大學問。你若是到隨便哪家書店或圖書館逛逛,就會發現,“不動產”的欄目底下通常都排著一長溜兒六七個書架。有專門的書講怎麼貸款,專門的書講如何挑房,還有專門的書解釋買賣過程中涉及到的Paper work(各式公文),以及房地產交易的各種形式,諸如出售、轉讓、抵押等等。光說那房子本身,又是一整套的學問了。磚房有磚房的說法,木房有木房的門道,最不濟的是用水泥抹出來的房子,在書中也是幾十頁厚的一大章節。當然頂頂重要的,是房子所處的社區和地段,比方好學校附近的房價就叫得髙,而臨街的房子則總不是那麼好賣。對中國人來說,還興講究一點兒風水,譬如房子不能對路口,樓梯不能衝門,臥室要南北走向,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