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不到一年,林紀、就有了身孕。林泌自己還像個孩子,本來是不打算這麼早就要孩子的,國內的小姐妹們有的還沒開始談對象呢。可是母親說那個洋女婿年齡太大了,還是事不宜遲的好。頭三個月的妊娠反應一過,林沁就開始動心思。剛嫁過來那陣兒有一股子新鮮勁兒,看著屋裏的擺設樣樣都覺得稀罕,心說自己長了這麼大,不曉得世界上還有這樣過日子的。時間一長,就覺得不順眼了。她知道這裏的每一件東西都是經了原先那個女人的手,心裏就有說不出來的別扭。林沁先是在家裏把咖啡幾挪個地兒,或是把櫃子轉個向,後來就幹脆跟費奇說,要把舊房子賣了買新宅。費奇是個明白人,知道這事兒遲早有一天會被提出來的,便和顏悅色地勸道:“這不眼瞅著就要有孩子了嗎,你知道孩子是什麼?在兩三歲以前就不是人類,是小貓、小狗、小動物。雖說屎尿不用操心,有尿不濕兜著,但你保不齊他一會兒打翻橘汁兒,一會兒吐了牛奶,或是把滿手的番茄醬抹到沙發上,或是在牆壁上胡亂塗鴉。你不是不喜歡這兒嗎?要我說,就先盡著她在這兒胡鬧,等大一點,懂事了,再搬新家不遲。”
第二年春天快完的時候,林沁生下一個將近八磅的女孩兒。到底是年輕,從發作開始,三四個鍾頭就生下來了。孩子隨著祖母取了一個很老氣的名字,叫伊麗莎白,昵稱麗思,中文名字就用了 “麗思”這兩個字。孩子的姥姥說,女孩兒,有沒有姓無所謂。
麗思的眼睛像爸爸,一種淡淡的藍,皮膚也像爸爸,白裏透著紅,頭發像媽媽,油亮油亮的黑,但稍稍帶一點兒自然卷,仿佛林沁小時候玩的洋娃娃。林沁唯一不稱心的是那隻小鼻子,扁扁的,塌塌的。護士笑了,說:“孩子還小呢,等骨路長出形狀來就好了。”
麗思很乖巧,在月子裏就不吵不鬧,到了鍾點吃,吃飽了睡。醒著的時候,睜著一雙圓圓的火眼睛,頭還不能動彈,眼珠子卻能滴溜溜地轉來轉去,捕捉滿世界的花花綠綠。有時候吃好了,睡好了,舒舒服服地躺在小床裏,自個兒小嘴兒一例,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和兩個小小的酒窩。有時候林沁忙,忘了給她換尿布,小家夥就皺起小眉頭,撅撅嘴。林沁對費奇說:“別看我閨女不會說話,心裏可明白著呢。”費奇就順口應一句:“Of cause(可不)。”
等到麗思會爬了,會坐了,會扶著沙發桌子腿兒什麼的站起來了,林沁就把她放在客廳的地毯上。麗思精力充沛,不停地摸爬滾打,但居然也是姑娘的模樣兒,斯斯文文的。也許是來自媽媽的遺傳,小姑娘天生愛幹淨,容不得自己一丁點兒的邋遢。手上身上要是沾了什麼髒東西,就咿咿呀呀地叫喚,直到媽媽過來替她弄清爽了。林沁就說:“這孩子可不像你說的那麼淘,要不咱們這就買房子搬家?”
說搬就搬。崴勒夫婦把舊房和地皮出了手,又往裏添了兩萬美元,就在城東北新開發的薔薇山莊買下了一棟嶄新的小樓。
薔薇山莊,英文叫Johnsville Heights,最早的中國人譯為“強斯維爾山莊”,後來不知從誰開始,去掉英文中沒有元音的“斯”和“爾”,叫成薔薇山莊,就一直沿用下來了。幾年前裴東平剛從得克薩斯轉學過來的時候,這裏還是一大片果園。記得有一個周末,幾個中國學生帶著裴東平夫婦騎車來這裏摘草莓。春末夏初,原野上這裏那裏星星點點的小紫花開得正盛,蘋果樹、桃樹和梨樹剛開始掛果,隻有緊貼著地皮兒從茂密的綠葉叢中探出頭來的草莓一個個紅得那麼奪目、那麼饞人。園子的主人遞給 他們每人一隻塑料袋,說你們盡管敞開肚皮吃,要帶走的裝滿一袋算一塊錢。
第二次來,就是在林沁的新房子裏開派對了。中國叫“賀新居”,美國叫“暖房”(Warm up)。老美大概是覺得新蓋的房子冷颼颼的,沒有人氣兒,所以要請親戚朋友們來鬧一鬧,鬧暖和了才好住人。時隔三四年,薔薇山莊已是舊貌換新顏,原先的果園被星羅棋布的小洋樓取代。來的路上,裴東平開著車試圖憑記憶找尋那片草莓園的舊址,結果草莓園沒找著,倒差點兒把自個兒給轉丟了。
因為是“暖房”,客人們送的禮物也都講究帶點兒“暖”氣兒,其中以花色品種各異的蠟燭居多。林沁謝過眾人,拆開包裝,將蠟燭一一點燃,再由著費奇樓上樓下,窗前案頭,擺得哪兒哪兒都是。天黑了,林沁也不叫開燈,幾十個人便在一片融融燭光之中,美美地吃了一頓中西合璧的自助式晚餐——廚房還沒拾掇出來,油鹽醬醋也沒備齊,所以全靠客人們事先在各自家中燒好了飯菜帶來一一那情景真的是十分夢幻,讓人恍若置身仙境 一般。
隻有裴東平夫婦別出心裁,送的是從國內買來的春節花燈, 一個圍了肚兜的胖娃娃騎著一尾鮮紅的鯉魚。林沁將花燈掛在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一隻掛鉤上,那原本是用來掛花盆的。一接電源,花燈不單亮了,還慢悠悠地轉圈,還有江南絲竹很輕盈土飄灑出來,是《春江花月夜》,惹得洋男洋女們嘖嘖讚歎不已。林沁桶捅楚亞寧,悄聲說:“快瞧我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