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甄衛因受了飛劍之驚,深恐薛飛霞監中有失,親自領著馬快人等到監察看,果見監門大開,看守、官媒不知去向。板鋪上坐著一個男子,手執鋼刀,飛霞在那裏恩公長、恩公短的央懇,象是圖歡不允樣兒。心中大怒,忙喊手下拿人。眾馬快應聲進內,那拿刀的人舉刀向甄衛虛砍一下,轉身把飛霞背在背上,往外便奔。甄衛大吃一驚,倒退數步。那人乘勢搶出監門,將身一躍,飛上屋簷。眾馬快欲攔不及,見已出了劫獄重案,誰敢怠慢。有幾個略會上高的人,紛紛上屋狂追。無奈這人腳步靈便,快如飛鳥一般,怎想趕得上他。
鬧了片時,已去得毫無影響。眾馬快隻得下屋請罪。甄衛吩咐:“暫緩議處,趕速飛赴四門報信,天明之後不可開城。”一麵另添差捕,按戶搜查。因聽得薛飛霞口口聲聲呼他做“文恩公”,又在飛霞床上搜出書函,壁間搜出銀帖,故此咬定劫獄之人一定姓文。凡遇文姓,無論何等佯人,無不加意盤詰,直鬧到日高三丈,城中各處多已查遍,並無下落,始勉強把城門開放,已攪得滿城中雞犬不寧。
甄衛見拿不到劫獄重犯,少不得把馬快重重的責比,又把女監中一切女犯查了一查,並無缺少。問問他們可知薛飛霞監房中幾時有人進來,多說:“因已熟睡,不聞聲響。”而且尚有幾個年老些的模模糊糊,好象未曾睡醒一般,吩咐依舊分號收禁,命把失去的兩個官媒尋來問供。回說,“初時未聞聲響,四更以後小婦人曾與飛霞說話。忽有一股香氣透入腦髓,漸漸神誌昏迷,不知如何有人進監,如何把小婦人們移往監外,實是該死。”甄衛那裏相信,各人打了幾百竹梢,先治他個疏忽之罪。一麵申詳上司,自請議處,自不必說。
再講那背著飛霞越獄的人。甄衛認做就是姓文,誰知卻是另有一人。此人姓燕,名喚幹飛,臨安人氏。生得五短身材,一雙鼠目。本來是個有名的飛賊,性喜女色,每逢愉盜,定要采花,卻練得一身高去高來的絕技,不但是越屋逾垣如履平地,就是高山峻嶺,他也能飛赴得來。且行走時腳步斜衝,好似穿林燕子一般。因此江湖上人把那幹飛的名字替他改做子飛,又因小名喚做乙兒.故多稱他燕子飛,燕乙兒,他也樂受美名,甚是得意。新近來到山東,偷了幾家豪富。那一日,聞得城武縣審怎麼彩霞坊的名妓,他想:“名妓必然貌美。”動了色心,所以也到縣中看審。第十二回書上曾表過的,有個身材瘦小之人,目不轉睛的看著飛霞,象是恨不得拉了他出去,隻是公堂之上,不敢胡行。後來曉得飛霞收禁女監,屢次要想進監圖歡,爭奈不知監中路徑,未敢造次。費了多少心思,好容易打探明白。這一夜大膽入監,不料正是素雲在下麵誘薛飛霞給書讀看之時,他因不便下手,閃在一旁躲著。後來素雲出監,明明望見伏著一人,隻因心疑便是那姓文的尚未出去,所以並不做聲。燕子飛卻認作沒有瞧出破綻,好不歡喜。等素雲去得遠了,他就悄悄飛下屋來。其時兩個管監的官媒,恰又被飛霞嗚嗚哭醒。大家因多埋怨他道:“老娘們伏伺了你這幾日,銀子黑的白的沒有一些見過麵兒。若論你是樂戶人家出身,自然接客慣的,衙門裏師爺、二爺看上你的卻也不少。我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好歹也替掙幾兩銀子用用,卻又拿出閨閣千金的架子,不肯略略苟且些兒。如今卻一發的更不好了,夜靜更深,又不是你自己家中,這麼樣的神喤鬼叫,擾得人不得安眠,真正令人討氣得很。若再如此,莫怪老娘們對你不起,要替你上挺棍了,看你還敢啼哭。”咭咯嘮叨,說個不住。燕子飛在屋上聽了多時,深怕耽擱得工夫大了,天色一明,不當穩便,心上甚是著急,因向身旁取出一個火藥包兒並一枝追魂香來。此香乃用麝香、龍涎香、鬧楊花三種藥品合成,點著時,一經聞嗅,憑你英雄好漢,隻須頃刻間神智昏迷。就是道行淺些的地仙,也禁受不起。他既把香取出,先取一塊龍膽石的解藥含在口中,然後在屋角邊輕輕把火藥包一抖,散出些火星,將香點上,拿至窗外。霎時間,一縷清煙氤氤氳氳從素雲先時舐破的窗隙之中直鑽入去。兩個官媒聞著,喊得一聲:“怎麼好香!”頓時肢體酥麻,暈倒於地。飛霞也哭聲頓止,兩眼一閉,斜臥床中。不多時,連那左右監房中許多女犯也多昏迷不醒。燕子飛始把香頭撲滅,揣在懷中,口中吐出解藥,又向百寶囊中取出一把雷公鑿來,把監門上的門閂輕輕鑿去,挨身進門。先將兩個官媒一手一個,如抓著兩隻小雞一般,拖至監外向庭心一撩,回身複又進去,取火藥包並一個小小紙煤,引了個火,找著一隻瓦油盞兒,看一看尚有半盞殘油,取來點上,持至囚床,把飛霞細細一照。見他朦朧雙眼,淚痕未幹,雖是穿著一套赭衣,卻越顯得膚如凝脂,異常嬌豔。那雙三寸不到的小腳之上,鎖著一條胡桃大的鐵鏈,比了弓鞋又粗,令人見了大是可憐。看罷一番,因又取出雷公鑿來,替他先把鐵鏈鑿斷,並把手上的手銬也鑿去了。飛霞此時尚未醒轉。子飛見床邊適有一把半破瓦壺,壺中剩有許多冷茶,心下大喜,提將起來向飛霞灌了幾口,又自己含了一口,向飛霞臉上一噴。原來,這追魂香惟有冷水冷茶兩種可以立時清醒。飛霞果然打了兩個噴嚏,悠悠的醒了回來。瞥見燈光之下有人在旁,隻道是方才那個姓文之人,慌忙口呼恩公,便要下床施禮。燕子飛因進監在雲龍之後,這段隱情未曾明白,心下好不詫異,姑且含糊答應著。他妄想桃僵李代,或者容易求歡,所以乘機答稱:“不必如此。”一手把飛霞按住,一手便想伸去勾搭。誰知飛霞天生烈性,看見此人這般輕薄,心中甚是不快。惟念濟銀寄簡一片熱腸,而且將來尚望在他身上搭救出監,故此不忍麵斥,哀哀的隻用好言婉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