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小人之澤五世而斬。澤,猶言流風餘韻也。父子相繼為一世,三十年亦為一世。斬,絕也。大約君子小人之澤,五世而絕也。楊氏曰:"四世而緦,服之窮也;五世袒免,殺同姓也;六世親屬竭矣。服窮則遺澤寖微,故五世而斬。"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私,猶竊也。淑,善也。李氏以為方言是也。人,謂子思之徒也。自孔子卒至孟子遊梁時,方百四十餘年,而孟子已老。然則孟子之生,去孔子未百年也。故孟子言予雖未得親受業於孔子之門,然聖人之澤尚存,猶有能傳其學者。故我得聞孔子之道於人,而私竊以善其身,蓋推尊孔子而自謙之辭也。此又承上三章,曆敘舜禹,至於周孔,而以是終之。其辭雖謙,然其所以自任之重,亦有不得而辭者矣。
孟子曰:"可以取,可以無取,取傷廉;可以與,可以無與,與傷惠;可以死,可以無死,死傷勇。"先言可以者,略見而自許之辭也,後言可以無者,深察而自疑之辭也。過取固害於廉,然過與亦反害其惠,過死亦反害其勇,蓋過猶不及之意也。林氏曰:"公西華受五秉之粟,是傷廉也;冉子與之,是傷惠也;子路之死於衛,是傷勇也。"逄蒙學射於羿,盡羿之道,思天下惟羿為愈己,於是殺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公明儀曰:"宜若無罪焉。"曰:"薄乎雲爾,惡得無罪?逄,薄江反。惡,平聲。羿,有窮後羿也。逄蒙,羿之家眾也。羿善射,篡夏自立,後為家眾所殺。愈,猶勝也。薄,言其罪差薄耳。鄭人使子濯孺子侵衛,衛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執弓,吾死矣夫!'問其仆曰:'追我者誰也?'其仆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其仆曰:'庾公之斯,衛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謂也?'曰:'庾公之斯學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學射於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為不執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執弓。'曰:'小人學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學射於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雖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廢。'抽矢扣輪,去其金,發乘矢而後反。"他,徒何反。矣夫、夫尹之夫,並音扶。去,上聲。乘,去聲。之,語助也。仆,禦也。尹公他亦衛人也。端,正也。孺子以尹公正人;知其取友心正;故度庾公必不害己。小人,庾公自稱也。金,鏃也。扣輪出鏃,令不害人,乃以射也。乘矢,四矢也。孟子言使羿如子濯孺子得尹公他而教之,則必無逄蒙之禍。然夷羿篡弒之賊,蒙乃逆儔;庾斯雖全私恩,亦廢公義。其事皆無足論者,孟子蓋特以取友而言耳。
孟子曰:"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西子,美婦人。蒙,猶冒也。不潔,汙穢之物也。掩鼻,惡其臭也。雖有惡人,齊戒沐浴,則可以祀上帝。"齊,側皆反。惡人,醜貌者也。尹氏曰:"此章戒人之喪善,而勉人以自新也。"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性者,人物所得以生之理也。故者,其已然之跡,若所謂天下之故者也。利,猶順也,語其自然之勢也。言事物之理,雖若無形而難知;然其發見之已然,則必有跡而易見。故天下之言性者,但言其故而理自明,猶所謂善言天者必有驗於人也。然其所謂故者,又必本其自然之勢;如人之善、水之下,非有所矯揉造作而然者也。若人之為惡、水之在山,則非自然之故矣。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則無惡於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亦大矣。惡、為,皆去聲。天下之理,本皆順利,小智之人,務為穿鑿,所以失之。禹之行水,則因其自然之勢而導之,未嚐以私智穿鑿而有所事,是以水得其潤下之性而不為害也。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苟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天雖高,星辰雖遠,然求其已然之跡,則其運有常。雖千歲之久,其日至之度,可坐而得。況於事物之近,若因其故而求之,豈有不得其理者,而何以穿鑿為哉?必言日至者,造曆者以上古十一月甲子朔夜半冬至為曆元也。程子曰:"此章專為智而發。"愚謂事物之理,莫非自然。順而循之,則為大智。若用小智而鑿以自私,則害於性而反為不智。程子之言,可謂深得此章之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