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在山間的霧氣絲毫沒有消退的跡象,反而隨著夜色漸漸變得濃重起來。無形的霧氣穿透沉重的山影,在樹枝的縫隙間遊走著,給原本杳無人煙的深山更增添了凝重莫測的恐怖。抬頭看去,大樹的影子在天幕中若隱若現、張牙舞爪。很奇怪的是,這樣廣袤的森林裏,卻聽不到什麼野獸的叫聲。

夙夜環顧四周,高大厚重的樹叢將僅有的一點月光也嚴嚴實實的遮擋起來,讓她看不到十步之外的情況。

傷病讓少年的身體更顯沉重。夙夜費力地將他扶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去。她向著山陰處前進。那裏或許幹燥的岩洞能夠棲身,生上一堆火,暫時度過眼下的難關。

但事與願違,周圍的灌木越來越密,幾乎每跨出一步都顯得異常困難。這黑漆漆的樹林就好像是一個迷陣,每條道路都感覺似曾相識,但是卻怎麼走也走不到頭。

“怎麼辦?迷路了……好像一直在兜圈子。”

她思索片刻,將右手放到嘴邊,銀牙一緊,咬下一小段衣袖,將它係到身旁的一棵樹上,繼續半拖半拽著少年繼續朝背陰麵走去。

大約走了半盞茶的工夫,疲勞感漸漸湧了上來,她將少年靠在旁邊的一棵樹上,揉了揉有些酸麻的手臂。

但就在此時,她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眼前的景象讓她呆住了。

就在她眼前兩尺左右的地方,有一棵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樹,樹幹上正緊緊係著她剛從袖子上咬下來的那一截白色的布。

布的邊緣和她袖子上的斷口正好可以接上,紮在樹上的手法也是她獨有的方法,就連位置也分毫不差。

現在的情況已完全超出了夙夜所能思考的範圍。夙夜轉頭看著倚著樹的少年,這麼濕冷的環境,如果再不趕快找到出路,他恐怕真的會有生命危險。可當更恐怖的景象襲入眼簾,她幾乎控製不住的大叫起來。

就在不遠的地方,離剛才自己發現上麵係有白布的樹大約二十步左右的地方,竟然也有一棵樹,上麵紮著同樣的白布!

同樣的白布,同樣的紮法!

夙夜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景物竟好像自動旋轉起來。她拚命搖頭,強迫自己要保持清醒,告訴自己這一定是幻覺。但她重新抬起頭的時候,本已脆弱的神經瞬間就崩斷了。

幾十塊白色的斷袖,以同樣的紮法緊緊係在幾十棵不同的樹上!

她伸出手,試圖去觸碰在眼前盤旋著的幾十根白布,腳剛剛邁出,卻踩了個空,身體猛地向一側軟倒,腳上一股鑽心疼痛傳來。她禁不住“啊”地驚呼一聲。

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從草叢裏遊走出來,狠狠咬在她裙擺下裸露的腳踝上。毒素迅速注入到她的體內,女孩重重地摔倒在軟泥上。

疼痛讓夙夜的意識逐漸模糊,就在女孩努力想要抓住即將脫離軀體的意識時,身旁的草叢中突然傳來了一陣明顯的腳步聲。一個黑黢黢的人影浮現在她眼前。仿佛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夙夜顫抖著伸出手,用自己都無法聽清的虛弱聲音說道。

“救……救救我們……”

地宮大殿內,雖然氣氛依然沉寂肅穆。但是四位“五天將軍”齊齊出現,還是顯出幾分與往日的不同來。

老人、鏡惑和影狩三人將半跪的跗骨圍在中間。跗骨瘦高的身材此時仿佛縮小了許多,右膝和小腿緊貼地麵,身體竟有一絲顫抖。

良久,石階上珠簾內也沒傳出任何聲響。穿著黑色鬥篷、上繡黃色雲紋圖案的老人長歎一聲,打破緘默道。

“跗骨,身為五天將軍,你居然將君上所托之重任搞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以你之力,三界之內應該鮮有敵手,但為何?……”

老人頓了頓,語聲充滿疑惑。一旁身著上繡紅色雲紋圖案黑鬥篷的鏡惑身體微顫,似乎正在生氣;沉默寡言的影狩卻仍把身體沒入黑暗中,靜靜觀看著眼前的局勢。

跗骨似乎對這種局麵早有預料,他緊咬牙關保持沉默。

老人又沉聲說道:“我跟君上征戰多年,十分明白他的性格。他為人豁達開明,用人不疑,必是覺得你能力過人……”

“哼!能力過人?老頭,你別替他臉上貼金了。”鏡惑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打斷了老人的話。“當初君上派你前往,我便有異議。可君上卻非常信任你,反倒來說服我,說若論本領,你在五天將軍中數一數二。現在看來,你非但辜負了君上的信任,反倒把我們五天將軍的顏麵,丟了個一幹二淨!”

“說夠了沒!”跗骨再也無法忍受冷嘲熱諷,長身而起,鬥篷中甩出一股寒流,枯瘦的右手從裏麵伸出,泛起一陣青色光芒。灼熱的眼光逼視著鏡惑。

“哼!這老一套還沒用過時嗎?我可從沒把你這冥蛇放在眼裏。”

女子雙手平舉在胸前畫了一個圓,身體周圍立刻浮現出四麵閃爍的光棱鏡,幽幽閃動,發出各種奇詭不定的光芒。

緘默許久的影狩突然從影子中走了出來,晃動繡有紫色雲紋的鬥篷,正欲抬步上前。矮小的老人一把拉住他,悄聲道。

“且慢,鏡華和冥蛇是他們二人的成名絕技,威力非同小可。現在衝過去勸架,說不定會傷及己身。”

正在劍拔弩張之際,石階上沉寂已久的珠簾中忽然發出如龍虎般森然的轟鳴之聲。兩道光芒從裏麵射出,將簾上珍珠激得四處飛起。

光芒直直投向跗骨和鏡惑,一束打在跗骨的手腕,另一束打在鏡惑的棱鏡上。跗骨疼得大喊一聲收住了冥蛇,而四麵棱鏡也如同被蒙上一層寒霜。

“你們位屬五天將軍,自詡孤的左膀右臂,而今自相殘殺,豈不是要讓天下人來看孤的笑話?”

珠簾後的帝王抬手一指,跗骨的劍平平浮起,飛入簾中。

“這……劍身上居然有了傷痕?”帝王一隻手拂過劍身上的幾處龜裂。“到底怎麼回事?老太宰,你也看看。”

隨著一道白光,帝王手中的劍突然消失了,轉瞬又出現在老人身前。老人雙手捧起古劍,仔細查看,眉毛緊鎖。

“跗骨,這傷痕究竟是怎麼造成的?”

“是……”跗骨剛想開口回答,但卻又猶豫了。那個臭小子,讓他遭受如此奇恥大辱的仇,除了我跗骨,沒有人能殺他!若不報這個仇,遲早會變成所有人的笑柄。

跗骨決意隱瞞少年的存在:“我遵君上命令,用神劍攻擊皇龍血脈,沒料到居然被彈開,然後神劍上便出現了這些龜裂。”

老人盯著劍身上的裂痕喃喃道。

“難道皇龍血脈真的還保存有這樣大的力量?”

“皇龍血脈既是九州萬民生氣凝聚而成的神物,若真還保有如此強大力量,則表示宋廷氣數尚未散盡。既然如此。。。。。。”帝王用手撐住下巴,默然片刻,而後吩咐道。“諸位愛卿辛苦了,各自退下早點休息吧。”

眾人眼光再次集中在跗骨身上。

帝王的聲音再次傳來。“此去九子迷宮,首要任務在於查探情況,次在破壞皇龍血脈。若以神劍之力尚不能成功,就算跗骨再有本事,又能奈何。此事到此為止,切莫再提。”

“跗骨!還不快跪謝君上恩典。”鏡惑怒斥道。

跗骨揚揚頭,鼻子裏發出“哼”的一聲,顯然並不領情。

帝王似乎並不在意,淡淡道:“不必了。君臣虛禮能免則免。老太宰,勞煩多留一會兒,孤有要事相商。”

“君上留老臣下來,為的可是那宋廷之事。”

等三人從殿堂退下,未等君王開口,老人便鬥膽發問。

“老太宰果然通透。”帝王歎了一口氣繼續道:“宋廷的王氣暫時還未消退,就連神劍也破不了皇龍血脈,看來隻能另辟蹊徑了。”

“不知君上可有什麼打算?”

“孤隻是略略一想,尚未透徹。宋廷之所以王氣未消,定是民心所係。若要得民心,無外乎要有明君良臣。如今宋皇既非明君,那麼定是有良臣猛將。”

“……老臣鬥膽猜測,君上的意思莫非是……禍起蕭牆?”

帝王喜得一拍大腿,高聲道:“好一個禍起蕭牆,老太宰一句話就驚醒夢中人。既然外力無法破壞宋廷王氣,那麼就讓他從內部分崩離析,到時候王氣盡收,老太宰打通陰陽兩界,大事定可成!”

老人躬身揖道:“為君上的宏圖大業,老臣定將竭盡全力!”

帝王主意已決,精神也放鬆了許多。他將身體靠在寬大的椅背上,高聲命道。

“傳釣瓶妖……”

無助的少年雙膝跪地,呆望前方。不遠處焦黑的屍身已經讓人分辨不清。

他瞪大著淚眼,然而仍然無法看清那個殺人惡魔。隻記得那黑色的衣袖輕揮,烏雲頃刻間劇烈地碰撞在一起,閉合的雲霧就立刻將他的身影吞沒其中,消失不見。

雷電的閃光從空中劃破,電光熠熠照亮了前方,焦黑的屍堆中間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雨水落在那人身上,他仿佛雙掌合十,嘴裏在默念著什麼。

他看不清楚對方的樣子,因為身前那個焦黑的身影幾乎將他的視線完全擋住了,他想移動身子,卻發現自己全身被綠色的藤蔓纏住。

他拚命掙紮,但是頭卻越來越疼,幾乎快要裂開。他的口鼻好像被凝重的壓抑狠狠堵住,就連呼吸也快跟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