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頭,豆大的雨滴落在臉上,順著臉頰的輪廓流到他的嘴裏。雨水的味道是鹹鹹的,仿佛和淚一樣。被雨水打濕的眼睛,如同被火焰炙烤般疼痛。熱感燒灼著他的右眼,胸前水滴胎記的紅光慢慢浮現,他的意識開始陷入模糊……
突然,眼睛傳來的劇烈疼痛,痛感滲入腦海,他發出“啊——”的一聲慘嚎。整個右眼仿佛被擲入油鍋中,每根神經都經受著高溫的炙烤,眼珠仿佛已經脫離束縛般不複存在了!他捂住眼睛,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劇烈的疼痛讓他幾近昏厥。
等到疼痛過去,再次睜開眼睛的少年,卻發現眼前多了一些異樣的東西。那是一些絨毛球般浮在空中的怪東西,它們絲毫不受大雨的影響,晃悠悠的發出微弱的熒光;數百點光芒在四處閃耀,竟也讓陰霾密布的天空有些亮堂起來。
少年的注意力被怪異的絨球吸引,他伸出手,輕輕抓住了一個絨球。
就在那一刻,少年的手和絨球之間突然閃出一抹紅光,從手指縫隙間蔓延出來,像血液流動般,迅捷湧向整隻手臂。未等他想清楚,紅光飛快的爬滿了他的整個左臂。接著,從骨骼和肌肉裏發出水沸騰了的聲音,縷縷蒸汽從毛孔裏冒了出來,皮膚被裏麵翻滾的能量撐得變形,並且泛出一股刺眼的紅光。
少年驚恐地甩著手,疼痛逼得他將手伸向天空,希望以雨水的衝刷來減輕痛楚,但是卻適得其反。熱度不但沒有減輕,反倒火上澆油般更加劇烈。手臂在溫度的交替變化中扭曲變形,皮肉好像被融化了似的,從手臂逐漸滴下燒化後血肉凝成的糊狀物,讓人看著作嘔。
“不要!——”
少年的手已經變得不再是人的手,而是一隻令人作嘔的怪物。而且怪手仍然在貪婪地捕獲著飛舞的絨球。
“我到底是誰?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麼!……”
這一個個的疑問逐一呈現出來,在頭腦裏掙紮碰撞,讓少年的頭疼得幾乎要裂開。他隻能厭惡地甩動著左手。他厭惡自己的奇怪體質,這樣怪異的東西長在身體上,還不如把它毀掉算了。他想著,咬咬牙狠狠將手臂捶向地麵。
這裏是白嶽山的絕頂峭壁。岩石曆經千年風吹日曬,質地堅硬世間罕有。縱使剛剛被強勁的雷電法術劈打,也不過將岩石震開一條條裂縫而已。
但是變異的怪手夾著風聲呼嘯落下,空氣中卷起如快刀揮動的清脆聲響,勢頭竟比雷霆迅猛百倍!整隻手臂橫碾在平整的岩麵上,一丈見方的巨岩居然被這隨手一下攔腰劈斷,碎石如雨點般激射向空中。
隨著這猛烈的一擊,少年的左臂被勁風撕扯得七零八落,但是奇怪的是他卻並沒有感到絲毫疼痛。碎片飛向空中,竟自變化成一個個網狀的肉瘤,飛快地向空中飄舞的絨球網飛去。怪手竟然幻化成另外一種形態,瘋狂地捕獵著在空中亂飛的絨球……
“啊!”
疼痛難忍,少年緊緊抓著已經麵目全非的手臂,仰著頭,歇斯底裏地叫喊著。
“啊!”
猛地,張尋驚醒了。
他喘著氣,用手輕輕地擦著額頭上的汗。已經遺忘的往事突然出現在少年的睡夢之中,化作了他心中的夢魘。
“那是……我?”
他端詳著自己的鬼手,這隻賜予他無限力量,但有時卻又讓他無比痛苦的手。
“這就是……師傅不願意告訴我的,我的過去?”
張尋呆呆地凝視著左手,此時這裏並無任何異狀。
然而那痛苦萬分的噩夢裏,正是自己早已習慣的這隻鬼手在提醒他:那個少年就是自己。
但是那焦黑的屍體是誰?那頎長的身影又是誰?為什麼自己在詢問到身世的時候,師傅總是緘口不語?難道這夢境是在向我預示著什麼嗎?
“我究竟是誰……”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回想著剛才的夢境,然而一陣突如其來的頭痛將回想打斷,他就在這激烈的痛楚中再度昏迷了過去……
此時在臨安城的上空,一陣夜風襲過,空中飄蕩的紙鳶不斷變幻著身姿,香奴緊緊抱著紙鳶的脖子,冷得瑟瑟發抖。
這也難怪。夜氣本就清冷,更何況這是在百餘丈的高空中,香奴還是一副輕裝打扮,也無怪乎要被凍得連著打了幾個大噴嚏。
她用紙鳶一路從瀛洲仙山上飛來,依靠著從師傅那兒偷來的法寶追蹤至此。但是不知怎的,到了臨安上空,羅盤居然突然失靈了,指示方向的司南就像死蛇一樣動也不動,氣得香奴險些砸掉它。
“小師傅這些玩具真是夠爛的,說壞就壞,真是害死人了。早知道我就多拿幾件來用了……現在該怎麼辦啦……”
正想著,她察覺到空氣中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香奴吸了吸鼻子,仔細分辨了一下,瞳孔倏地亮了起來。
“是小哥哥的味道……不會錯,一定是的!”
她拍了拍紙鳶的脖子,興奮地叫道:“紙鳶呀紙鳶,快去那邊,小哥哥就在那邊!”
迷迷糊糊之中,夙夜被一陣奇怪的聲音驚醒了。她吃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動了動身體,身體還是有些酸痛,但腳踝的傷勢似乎好了許多。她抬起頭來,打量著四周的情況。
這是一間矮小的茅屋,泥土打實砌成的磚牆上滲出雨水的痕跡,發出一股難聞的黴味。屋內的陳設十分簡單,除了自己身下的一張簡陋的茅草床外,牆角胡亂堆放著農具;身邊的土坑裏生著一堆火,上麵支架上吊著一口鐵鍋,裏麵“咕咕”地煮著什麼。
剛才那奇怪的聲音便是這鍋裏發出來的。
就在這時,屋側的一張破敗木門“吱啞”慢慢打開,女孩瞪大了眼睛緊張地看著大門。
從門縫中伸出一隻沒有穿鞋的黑瘦的腳,接著是半截幹枯的小腿,然後是穿著襤褸衣衫的矮小身體,最後是頂著一頭泛黃白發的蒼老頭顱,原來是一個手挽竹籃的老太太。
夙夜輕撫了一下胸口,本已煞白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血色。她看著顫巍巍走動著的老太,柔聲道。
“婆婆,是您救了我們嗎?”
老人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擁擠的皺紋幾乎布滿了整個臉龐,幾乎將眼睛都擠得看不見了。老太太額前的幾縷白發抖動了幾下,好像輕輕地點了點頭。
夙夜道:“我們為了躲避仇人追殺,所以在森林裏迷路了。幸好有您救了我們,我們一定會報答您的大恩。對了,婆婆,我的那位同伴在哪?他現在怎麼樣?”
老太太仍然默不作聲地慢慢踱到鍋前,從籃子裏掏出一把粉末灑了進去,然後拿起旁邊的勺子攪了攪,舀起一碗,遞到女孩麵前,衝她點了點頭。
碗裏的灰黃色湯液咕咕冒著泡,聞起來十分嗆鼻。
老太太枯瘦的手將碗往前伸了伸,意思好像是說“快點喝”。
夙夜接過碗,還沒喝就幾乎被熏暈過去。她心中疑竇叢生,卻還是一抬脖子將整整一碗湯喝了下去,嘴裏傳出麻麻的感覺,但卻並未感到什麼不妥。蓮花精靈以莖須化成的身體內,含有許多中和毒素的物質,就算能毒倒大羅金仙的強勁蠱毒,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她。
若是毒藥,一旦流入她體內便會有很明顯的灼燒感,但夙夜卻並沒有這種感覺。看來這湯隻是聞著惡心,倒也沒有其他名堂。她這才放下心來,衝著幹枯的老太太微微一笑。
“多謝您,婆婆,我感覺好多了。我的朋友呢?”
臉上皺紋如蜘蛛網密布的老人似乎笑了笑,指指那張破敗的木門,居然開口說話了。
“就在裏麵,你自己去看吧。”
她的聲音如同夜梟啼叫般尖利,刺耳難聽,夙夜按照她的指引打開了木門,裏麵是一個不大的偏屋,僅容得下一叢小茅草鋪。就著旁邊油燈發出的昏暗光線,夙夜看到半裸著身子的張尋,正閉眼躺在床上。
她輕輕走過去蹲下來,仔細查看了他的傷口。受傷的手臂已經被黑泥包裹好,此刻張尋的表情十分安詳,額上的溫度似乎低了不少,已經不再流汗了。均勻的呼吸帶著他的胸前輕微起伏著。等到心裏一塊石頭落地,她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坐在一個半裸男子的身邊,驚得立刻羞紅了臉,別過身去。
“這小夥子已經好多了。”身材矮小的老人挽著籃子慢慢踱進來。“受傷的手我也已經給他包好了……等他靜養兩天,應該就會好些。時候不早了,你也早點歇息吧,我就在旁邊那間茅屋裏,有什麼事情隨時叫我。”
夙夜覺得老太婆那夜梟般刺耳的聲音忽然變得動聽起來。
安下心來的夙夜睡得格外香甜,沒想到了半夜,卻被屋外傳來的一陣陣輕微響聲驚醒了。
聲音並不大,尤其夾雜在從屋簷上滴落的雨水聲裏,幾乎讓人聽不出來。但是她的聽覺異乎常人,透過土牆上的細微孔隙,她準確地分辨出這與眾不同的聲響。
“鏘鏘——”
“鏘鏘——”
好像是用斧子伐木似的,可是這麼晚的天,外麵又下著雨,誰會在伐木呢?
女孩立刻睡意全無。她從草堆上爬起來,側耳仔細傾聽。
“鏘鏘——”
不會有錯,聲音是從旁邊傳出來,就是剛才婆婆所說自己住著的那間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