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龍合上眼的同時,圓形石室的兩個出口同時打開了。一條指向老人風後來時的方向,一條則是少年和夙夜進來時的路。仿佛在告訴他們,如果現在想逃跑的話,還來得及。
但是少年和夙夜是不會被這種恐嚇的伎倆嚇退的。
他們已經失去太多,不會再害怕什麼了。
應龍的屍體靜靜地躺在石室的中央。這裏沒有泥土,無法給他製造一個像樣的墳墓。張尋也不想用那些巨大的石塊壓在他的身上。
他這一生被宿命壓迫得太久太累,不能讓他在死後再去承受如此重壓了。
他把那些殘破的兵器撿起,環繞著應龍的身體,用力地插入地麵。銀光閃閃的龍脊神槍佇立在正中央。
“這是你的墓碑,戰士的墓碑。大哥。”
離旅途的終點還有幾步之遙。他已經沒有時間繼續駐足感傷了。
通過狹長潮濕的甬道,盡頭便是風後統轄的黃雲部的巨大石室。
這石室足有剛才那間兩倍那麼大,整間石室裝飾簡樸,兩側被並排聳立著的十幾個黑色罐裝物體占據著,中間留著一條通道供人通過。通道的盡頭,擺著一個用布覆蓋的巨大物體,身著黑色鬥篷的老人正背對著入口,坐在書案前,兩手不停地忙碌著什麼。
想到這便是以萬蠱蟲殺死諸多鄉民、用赤血蠱控製應龍心智的元凶,張尋便難以遏止心中的憤怒,湛盧劍錚然出鞘,緩步踏上冰冷的青石板,站在老人的身後。
風後停止了手中的動作,頭也不回道:“你們來了……”
張尋的眼中冒著熊熊的火焰,似乎想要把老人那瘦削佝僂的背影燒盡,手緊緊攥住湛盧劍的劍柄,一言不發。
風後則繼續說道:“……我果然猜得沒錯,時間太倉促,東天將軍的記憶不能完全恢複,所以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夙夜忍不住斥道:“可惜未能如你所願,就算你想用赤血蠱控製大哥,但最後還是抵不過他身為龍族的驕傲!”
風後冷笑一聲道:“命運是不可逆轉的,如果違背宿命的選擇,最後隻能是自我毀滅。他本來就是我們中的一員,我不過幫他想起了以前的事,何來控製之說。”
夙夜正欲反駁,張尋將手攔在她身前,將她撥到自己身後,眼睛緊緊盯著老人道:“多說無益,動手吧!”
風後點點頭,將覆蓋全身的黑鬥篷用力甩開道:“正合我意!”
沒有了鬥篷的遮蔽,露出老人瘦骨嶙峋的身體。他下身穿著寬大的黑色襯褲,上身裸露在外麵,幹硬的肋骨整齊地排列在胸廓的兩側,身上布滿著黑色和灰色的老人斑,頭上的白發已經不剩幾根,但卻齊整地梳成發髻紮在腦後,深陷的眼窩裏射出兩縷矍鑠的眼光。
“告訴你們也不妨事,我是五天將軍的最後一人,如果你們能打敗我,就可以通過我身後的這條旋梯進入君上的寢宮。”
老人身後赫然升起一道龍形的旋轉樓梯,天花板緩緩打開,露出圓形的出口。
“不過你們是不可能通過這裏的。因為為了最後的戰鬥,我早已經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你們心中多多少少還有牽絆,是不可能勝得了我這一無所有之人的!”
“心無所念,活著的話還有什麼意思!”
“哼,那就看看我們這無欲無念和滿身羈絆的兩人,到底誰才能夠笑到最後吧!”
老人說著,兩隻枯瘦的手臂向前平伸而起,手臂上的肌肉發出劇烈的抽搐,好像忍著巨大的痛苦。老人的白色胡須被氣流吹向前方,嘴裏大吼道。
“為了君上的大業,老臣最後隻有以死相搏!蠱毒術,蜂矢蟲!”
他的手臂突然張開無數個口子,黑色的小蟲子從裏麵鋪天蓋地的飛了出來,發出嗡嗡的怪聲。
“他居然用身體飼養蟲子……”夙夜感到渾身一陣發毛。
“怕什麼,不過是一些小蟲子而已,難道人還能怕了蟲不行!”少年將湛盧劍還回腰間的劍鞘,雙手從符囊裏掏出六張符咒,向前用力甩出,口念法訣,符咒在半空中突然自行燃燒起來,六張符咒連為一體,在空中仿佛一道絢麗的火龍。
“仙靈符法!火咒,六韜神焰!”
隨著他的輕叱,火龍不斷向外噴發出熾熱的熱流,向不斷飛近的小蟲子卷去。
但事與願違,小蟲子遇到火焰,不但沒有被燒成噝噝作響的焦炭,反倒是顯得異常興奮,鼓動著翅膀,越飛越快。
“怎麼回事?這些蟲子居然不怕火?”
聽到少年充滿疑慮的嘀咕,老人冷笑道:“蜂矢蟲可不是普通的毒蟲,它們寄宿在我的體內,吃著軒轅塚的萬年精氣長大,通體比鋼鐵還要堅硬,可以破除咒術的攻擊。看到了吧,你剛才釋放出的那些火焰咒術,已經成了他們肚子裏的食物!”
少年咬著牙,讓自己的心緒不受敵人的影響,繼續加持著火焰咒文的力量。
“愚蠢!你以為這蟲子是饕餮?你是你老爹蚩尤嗎?居然想用加強靈力的方法來撐死蜂矢蟲!”老人陰陰笑道。“我身體內的蜂矢蟲何止億萬,就你那點靈力夠用嗎?”
果然如同他所講的那樣,不斷湧出的靈力麵對這億萬小蟲,竟好像毫無作用,反倒助長了他們的威勢,源源不斷地撲了過來。
張尋正慌亂之際,空中突然蕩起一陣嫣紅色的濃霧,濃霧中展開幾朵花狀的煙雲,裏麵散發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剛才還張牙舞爪、耀武揚威的小蟲子,一接觸這粉紅色的煙塵,立刻全身無力,翅膀也停止扇動,從空中劈劈啪啪地落了下來。
發出這股桃花仙氣的正是夙夜。她得意地一挑眉毛,像在說“怎樣,我可以輕鬆對付吧”。
“沒想到你這桃花仙氣,正好是我蜂矢蟲的克星。今天這一戰,的確是宿命的相逢。”老人見蜂矢蟲被破,忙收回手臂,靜靜地站在原地。
“公子,他以身體來飼養蟲子,體內一定有靈力的缺口,你用陰陽眼悄悄觀察,說不定能發現他的弱點所在。”夙夜悄聲對張尋耳語道。
張尋點點頭,左眼的瞳孔悄然擴散成三個,藍色的光芒聚焦在老人的身上。
“哦,在用你那隻怪眼觀看老夫嗎?無妨無妨,反正老夫也沒什麼秘密可言,盡管看吧。”老人對少年的特點似乎了如指掌,擺出無所謂的態度。
夙夜看張尋半天沒有反應,有些焦急地推了推他的身子,低聲道。
“公子……公子……怎麼樣?看出來了嗎?”
少年搖搖頭,用力地咽下一口口水,幹硬的嘴唇顫抖了幾下,輕聲說道:“不……奇怪,怎麼他的身上,居然看不到一點兒靈力的流動……而且,也沒有妖氣……”
這話讓冷靜的夙夜也有些吃驚,聲音止不住地顫抖:“難道……公子……難道這老人……”
此時在軒轅塚外,仙魔族人們的戰鬥也已經圓滿結束了。
因為不能進入軒轅塚作戰,這些各懷絕技的仙人魔將們或都憋著一股氣,碰上這些不開眼的宵小妖魔過來撩虎須,他們自然將怒火都發泄出來。於是各顯神通,紛紛拿出看家本領,不到一會兒的功夫,空中的那股黑臭的煙氣就被除得一幹二淨。
桃木仙拍拍裝得滿滿的背囊,滿足地說道:“這幫家夥從鬼門裏麵逃出來,不知道又幹了多少壞事。這次再抓起來,少不得要關它們個幾千年!”
眾仙都露出會心的笑容,隻有垂瀧仍顯得憂心忡忡,對著深不見底的軒轅塚通道,嘴裏默念道:“孩子們已經進去很久了,也不知道裏麵情況到底怎樣。”
蚩尤走到她身邊,輕撫她的肩膀道:“不必擔心,我和那孩子的靈力相通,待我用心眼交彙之術看看他們現在的情況。”
他將靈力彙聚到眼睛裏,一陣波動之後,轉移成了少年的視線。
“哦,孩子們已經和風後那老頭子對上了……”他眼睛注視著前方虛無的空氣,嘴裏說道。
“風後?就是夫君說的那個天下第一智囊嗎?饕餮機械獸也是他做出來的?那孩子們豈不是很危險嗎?”垂瀧一聽對手的名字,禁不住緊張起來。
“別吵,我們要相信孩子們。既然是我蚩尤的兒子,身上又有我魔族的紅蓮戰氣,豈能會那麼輕易敗給那老頭……”蚩尤心中雖也有些忐忑,但是表麵仍強作冷靜。“等等,好像有點奇怪……”
“怎麼了!”眾仙聽他語聲凝重,都湊過身來焦急詢問。
“怪不得我從一開始就覺得有些奇怪。孩子們進去之前,我覺得這軒轅塚裏麵雖然彌漫著一股妖氣,但是也有人類的氣息摻雜其中,而且還有兩股。”
桃木仙沉聲道:“這說明什麼呢?”
蚩尤道:“剛才有一股人類的氣息和妖氣對撞之後雙雙消失。可能在我們來此之前,有人已經進入了塚內,應該是友非敵。而另外這股氣息,直到現在還存在著,而且就在孩子們氣息的旁邊。”
垂瀧不禁變色道:“難道……難道這股人類的氣息,是那個風後的!”
蚩尤沒有回答,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那姿勢好像使了千鈞之力。
“這怎麼可能……姬軒轅過世到今天已經過了上千年了,那風後就算是隻烏龜,也不可能能活到今天啊。”
桃木仙的話聽起來雖然頗為戲謔,但道理便是如此。
“不……風後既然是天下第一智囊,便一定有什麼我們想不到的方法,讓他能夠一直活下來。他對姬軒轅最為忠心,或許正是這份忠心讓他做成了什麼連神佛都做不到的事情。”蚩尤輕聲道。“而且,他一直留在塚裏等待姬軒轅的重生,恐怕是傳說中的……”
“你猜得不錯。老夫的確不是妖魔,也不是鬼怪,而是真真正正的人類。我是作為人牲留在君上的墓穴中的。”老人聽到夙夜的話,神情自若地說道。
“怎麼可能……人類怎麼能生存上千年……”張尋覺得他簡直是信口胡說。
“別人是不可能,但我是天下第一的智者,在我風後眼中,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風後傲然說道。他的身材雖然瘦小,但是說話的時候卻顯得高大無匹。
“君上仙逝之後,我主動要求隨墓陪葬,成為人牲。但是我很明白,如果我不能活著等到君上重臨,這一切都毫無意義。於是我研究了這個方法,就是延長壽命的龜息之術……”
“龜息之術?……烏龜嗎?”少年喃喃說道。
“不錯,正是烏龜給了我靈感。”老人似乎並不在乎這些,繼續說道。“我用機械改造了自己的內髒,讓心髒每年隻跳動十下,因為這樣,我便可以不需要空氣也能在封閉的墓穴裏生存下來,並且一直活到現在……”
夙夜吃驚得瞪大了雙眼:“怎……怎麼會這樣,如果要做到這一步,要付出多大的犧牲……”
風後卻滿不在乎地笑道:“為了君上,老夫可以犧牲一切,這一點又算什麼。好在老天有眼,我作為人牲在墓穴中等待了千年,終於等到君上重臨人間的那天了……”
說著他抬起頭,眼中爆發出強勁的戾氣,大吼道:“所以,我要為他除去你們這些阻路的障礙。君上的大業,容不得你們來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