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當媽?不是太瘋,隻因未愛夠(1 / 3)

儲冬愛

題記:鄂北漢族,少小離家,青春做伴,入職華南高校。受粵地山川浸染,愛生活,尚自由。30歲初孕,當媽15年餘,苦樂參差,生兒未能育女,唯平生憾事。

大齡被“逼生”:做足功課,順應天然

我25歲結婚,比政府提倡的女性晚婚年齡還大了兩歲,可以享受15天的晚婚假期。作為大學教師,我並不需要這個,其時我正享受著教職生涯最美好的時光。沒有繁苛的考核,沒有填不完的表,窮途不必末路,清貧亦可樂道。假期未至,遠行的背囊早已拾好。“一家兩製”,讓我暫時不必為經濟躊躇,樂享旅途。女文青的光陰裏,沒有家長裏短,更不會和生兒育女扯上關係。

婚後第四年春節回家,我們一致感受到了親朋好友的異樣:欲言又止。窗戶紙,最後還是他心直口快的小姨捅破:“你們倆要不要去看看醫生?調理一下?”沒有比這更露骨的弦外之音了,一出“逼生”記激起我倆強烈反彈:一定要生個娃給他們看看。書生意氣如我,沒少走彎路,萬幸,一時頭腦發熱,卻做出了此生最正確的決定。在人生的節點,我們需要一隻推動搖籃的手。

雖然沒有生過娃,但趕過各類考場,我們相信萬事萬物是相通的,做足功課總沒有錯。歸納起來,我的備孕計劃和應試真是一樣的理:預習、複習、做錯題集,再來一個錦囊妙計。選好育兒寶典,是做好預習的第一環。日本兒科醫生鬆田道雄的《育兒百科》絕對是最佳之選,沒有之一。0-5歲嬰幼兒可能遇到的所有問題幾乎囊括在內,鬆田的解答不似一般育兒書,或紙上談兵,或模棱兩可,既總結臨床經驗,也辯證分析民間育兒習俗,如新生兒裹“蠟燭包”,是中國和日本民間都有的古老傳統,鬆田認為此習已不可取,保護好嬰兒腹部,解放手、腳更健康。如何給幼兒穿衣,相信也是困擾媽媽們的老問題,鬆田給出的建議格外與眾不同,他不是看天穿衣,而始終以母親為標準,母親穿多少,孩子少一件,因為幼兒體溫比母親一般高出1℃-2℃。莫紮特的音樂做胎教,也來自鬆田的推薦。《我變聰明了》是我孕期的主題曲,盡管來來回回聽了幾個月,但對胎教效果我並沒抱太大希望。孩子11個月大,我無意播放了莫紮特,輪到那首曲子時,“奇跡”發生了,到處亂摸的小兒先是“嗯”了一下,然後扶著電視櫃,掙紮著站穩,伴隨節奏扭動起來,顯然,這是孩子人生的第一次舞蹈。以後,無論何時何地,隻要胎教音樂想起,他的舞蹈立即跟進。今年15歲半的兒子,自稱對莫紮特無感,但一直保有對音樂的癡迷和非常出色的節奏感,我不知是否可以歸於胎教之功。

堅持慢走,利於順產,是身邊朋友的經驗之談。從確認懷孕之日起,我的慢走堅持了九個多月,每天繞校園兩大湖三次,一次不少於40分鍾,風雨無阻。但以我個人經曆,過於劇烈、疲勞的活動即使在懷孕早期也應避免。生娃的決定做出後,我給自己安排了遊泳、羽毛球、跑步,各種高強度體能訓練。一個月以後,實際造人成功,但早孕檢測試紙卻顯示未孕,出於對科技的過度迷信,我沒去醫院確認,直接切入此前的拉練模式。同時,準備了半年之久的律師資格考試也進入了倒計時。不知是鍛煉過度,還是過度疲勞,在律考最後一天,我開始出現流產先兆,血流不止,不得不住院保胎。

大齡初孕攤上這事,我心事重重。先生更是垂頭喪氣,不給一點好臉色。心情不好時,兩個人開始相互埋怨。表麵上,我們雄心勃勃,協力往前走,但在內心深處,無論他,或我,都沒有真正做好做父母的準備。對流產的恐懼、對未來的擔憂,清晰地寫在我臉上。慶幸的是,我遇到了生命中的貴人。

劉醫生,年齡和我相仿,或許再小些。看起來很文氣,聲音柔和,但語氣堅決。第一次查房,一句話就搬走了我所有的壘塊:“生育是女人的天性,別人都可以,就你不行?”她當即勸我出院,回家安胎,順應自然。隨後持續四個月的早孕反應,讓我胃口不佳,但平穩度過流產危機,身體反而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輕鬆。

母親專程從老家趕來照顧,從鍋碗瓢盆中解脫的先生,開始發揮黃岡學霸的優勢,每晚散步的功課,盡督促、陪護之責;上窮碧落,四麵開花,構想、征集幾十套孩子的命名方案;總結各式過來人的現身說法,好的經驗,負的教訓,或收歸“錯題集”,或納入“錦囊妙計”。例如,進產房,務必帶上一盒巧克力、兩罐健力寶(當時若有紅牛維生素,我相信一定是紅罐的天下),據說是生產過程中補充能量的最佳神器。而這還不是最最緊要的,一定要設法與醫院“溝通”,讓丈夫和“能量”一起進產房。事後證明,這些功課多有先見之明。20世紀90年代末,國內醫院尚不能接納丈夫陪進產房,至少不見於公開的報道。我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在與新生命相遇的美好時刻,“爸爸”全程陪伴,見證分娩痛苦,產床邊喂食、鼓氣,是助我完成順產的重要支撐。

20世紀90年代,國內醫院剖宮產率居高不下,我的“高齡/高危”順產也常常被身邊朋友稱為“奇跡”。懷孕前,我有幾年早搏病史,伴隨孕程,心髒負擔加重,兩回產檢因心動過速還吸氧兩次。轉入大醫院產檢時,經驗老到的校醫幾乎是確鑿無疑的口吻:“你個頭小,心跳快,孩子偏大,要做好剖宮產準備!”產檢單上的六個字“高齡/高危產婦”如利劍高懸,陡然加劇了我的心理負擔。預產期過後兩天,稍有見紅,我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送進醫院。趕上龍年生育的高峰,床位和醫生、護士一樣緊缺,在過道挨了一整天後,晚上8點,終於有醫生來過問我了,簡單檢查後,扔下一句話:剖宮吧,理由是保證母嬰安全。因為早有心理準備,我當即表示願意手術。但一向衝動的先生卻變得謹慎起來,當著我的麵,他撥通了幾個醫生同學的電話,聽取了“專業”意見後,他同意我的決定。隨後,我的待遇立馬升級:護士長設法為我“騰”出一個床位,護士們馬不停蹄,測血壓、量體溫、抽血化驗,術前準備有條不紊。氣氛逆轉是在麻醉科醫生到來之後,當被告知各種可能的手術風險時,我們又猶豫不決了。醫生留下知情通知書離去,並提醒我們:盡快回複,大半夜的沒人給你做。先生一言不發,跑到外麵狠狠地抽煙。為另外兩個人的生命簽字負責,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多年以後,當我也麵臨類似困境--為父母、為兒子手術“畫押”,我才有深刻的體會,他當年該經曆了怎樣的無助與煎熬?但這樣的代價,也正是一個男孩成長為男人、父親,必不可少的熱身吧?

仿佛冥冥中的安排,劉醫生的出現總是那麼關鍵而及時。九個多月不見,她竟然還認出了我,笑容依舊淡然節製--以我的就醫經曆看,這絕對算得上醫生熱情的最高境界了。聽說我準備剖宮產,她臉色立刻嚴峻起來,讓我跟她去產房一趟。我躺上去,以為她會像麻醉醫生一樣講很多我聽不懂的專業知識。但她還是那樣,不多言多語,說隻開了一指,需要幫我擴宮。大約半小時後,她隨我回到病房,和我們有了一番“長談”--說“教育”似乎更為準確,不緊不慢,語氣嚴厲:

--我看你們兩個都像知識分子,應該是有文化的,難道不懂任何手術都有風險,剖宮產也是一種創傷。產婦完全可以順產,宮縮有力,骨盆也理想,孩子頭圍是大點,但不是偏大兒,估計七斤半左右。剛才擴宮後,已開到三指,後半夜應該可以生了。

這是當晚“與眾不同”的建議,卻堅定了我們決定順產的意誌。

淩晨2點左右,我被先生和護士一道推入產房。當護士把渾身是血的小嬰兒舉過我頭頂時,“爸爸”還沒從緊張、激動中緩過神來,被請出去後第一時間給兩邊父母報喜,卻說不清孩子的性別。我像一條濕透的毛巾耷拉在產床上,仰視孩子的那一刻,分明耗盡了我最後一絲力氣,但助產士的對話卻清晰地定格在我的腦海:“像爸爸!”“記下來,淩晨4:49分,活產男嬰,順產,3.9千克,51公分。”

與我同一病房的共六個媽媽,我是最高齡、嬰兒最重、唯一的順產婦。朋友們都說我太幸運,總有貴人相助。我想這話是千真萬確的,但上天是否更願意青睞有準備的人呢?由於再無緣產科,沒能再見我的幸運“女神”--一個持非主流意見的青年醫生。

做父母:需要終身學習的職業

兒子今年15歲半,是鄰居眼中的“陽光帥氣大男孩”,是老師心裏“成績不錯、個性酷酷的好學生”,是自我定位的“體育控、音樂迷、防禦型苦逼中學生”。和這個1米75的大個勾肩搭背,時不時會遭到他的嘲諷:“老媽,你這麼矮,難道一點都不自卑?”當然,自嘲的基因遺傳也很到位,說起多次縫針的童年和一度缺鈣的佝僂,他一臉痛苦狀:“我是個容易受傷的男人!”“別人有胸肌,我隻有雞胸。”

看著同齡人把孩子送入大學,我偶爾也會稍稍地羨慕一會兒,但也就是那麼一會會兒,心裏很快就找到了平衡點。我不敢想象,如果眼前不再有個牽掛的小尾巴,我該如何安放內心的失落。養兒不易,我經曆過的無數不眠之夜,是孩子扁桃體或咽喉發炎連續高燒的焦慮;是疝氣全麻手術時的隱憂;是魯莽的小獸無麻醉下四次縫針的心痛;更是籃球控位手臂骨折的無助,但大人肉體的苦我不以為苦,孩子生病難耐,你卻無法替他去痛,這是最難的痛!最深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