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站在起舞的人群中,遠遠地他從她臉上看到了一種像是怕冷的神色,是孤獨。他感覺到無限的憐憫……
接下來的日子,兩支隊伍進行了聯排。
她們迅速發現了,兩段音樂銜接有些問題。
文雅與狂放,兩類旋律很難順耳地連接在一起。中間的過渡怎麼辦?音樂怎麼辦,人怎麼辦,怎麼從“職場精英”引出“清潔工大媽”,總不能呼啦啦突然就上來了一群人?
於是趙悅又受到了大媽們的邀請。
現在趙悅已經成小忙人了,媒體這樣介紹他:青春作曲家、《你可愛》作曲和原唱者。
趙悅也成了他們歌舞劇院的票房招牌,他嘴裏雖嚷嚷,“我是作曲,怎麼把我當歌手使”,但其實心裏還是高興的。他對老同學說,我特別招跳廣場舞的人喜歡,你別覺得我丟臉,才不呢,要讓他們喜歡也不容易的,嗬嗬,我被他們推著,有的歌能出來有的則出不來,推著推著我就明白了,地氣,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需要接地氣,地氣,這需要敏銳,尤其需要智慧,這是廣場舞教我的東西。
趙悅甚至被自己母校S音樂學院請回學校,給師弟師妹們講這個“地氣”,他的講座名叫“廣場舞教我的那些事”。他現場講得很逗,結果被一個師弟拍成了視頻,放上了網。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去網上搜來看看,他講那個清潔工大媽推《你可愛》的經曆,就像講自己遇到了田螺姑娘。
這段視頻也被兒科醫生韓丹看見了。這女孩在網上搜“穆桂英廣場舞隊”、《你可愛》的時候,搜到了這段。她笑死了,這人有病啊,什麼事都說出去。有一天,她媽張彩鳳跑到醫院來給她送新做的核桃阿膠膏時,她用手機放給媽看,張彩鳳看了一會兒,笑著說,小子還算有良心。
這都是題外話,現在趙悅比較忙是真的,因為需要跟著劇院去各地演出。
所以等他著手做“閱讀理想”文化傳媒公司廣場舞“《夢裏水鄉》+《你可愛》”的伴奏音樂聯結時,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後了,媽媽她們都急壞了。
他坐在自己的工作室裏,反複地聽,怎麼也接不起來,因為他想象不出人物形象,在這個過渡口,音樂中的主人公形象,如何從前一曲的克製、柔性,將自己釋放出來,進入奔放,乃至顛覆狀態,他想象不出來。
這時候,媽媽打電話過來了,說,公司裏的阿姨們都催我呢,你今天無論如何弄一個出來,否則排練來不及了,下周就要比賽了。
趙悅想啊想,後來他硬生生地寫了一小段,用了點RAP風格,做好,拷在U盤上,從工作室出來,騎上車去媽媽家。
已經是晚上七點鍾了,他騎過青春大街、海藍廣場、江灣路……一路向前,經過之地無數支廣場舞隊在起舞,他在心裏數,數到後來就數亂了。當然他聽到了《你可愛》《我地盤》。這是他的作品,它們像是他的兄弟,在這街燈照耀、天宇灰紅的夜晚,與他在街邊相遇,這使他有恍惚置身於夢中的感覺。
是啊,這廣場舞,親愛的廣場舞,你好,廣場舞。
他騎到了自家小區大門口。門前噴水池旁的小廣場上,小區大媽們在跳廣場舞。影影綽綽的人們,在夜晚的路燈下,讓手臂像花朵一樣開放。他跳下車,推著車,看著她們,想看一會兒再回去。他剛才一路上經過那些舞隊的時候,也曾有這樣的念頭,除了這麼個夜晚對廣場舞有些感恩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剛才創作那個過渡旋律時,想不出形象,沒有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