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遠一點地站在一排茶花樹旁，他有意讓視線迷蒙一些，讓那些起舞者的身影在實景與虛幻間變換，他心裏有傾吐不出來的氣息，每逢寫曲子不順時，就有這樣的感覺。他睜了一下眼睛，定睛再看，那舞隊在舞著《草原之夜》，他們身後是一株綴滿果實的柚子樹。那些柚子在路燈下泛著幽黃的光澤。也就是在這時，趙悅突然注意到舞隊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哈，是媽媽。
是的，趙雅芝今天吃過晚飯後，在小區裏散步，突然興起，加入了這支小區舞隊，現在她在跳。今晚風稍大，但夜空是前所未有的明淨，都能看得到滿天的星星了。她在舞著，她一向喜歡舒緩、高昂的歌聲，她隨之舞動時，會有掠過遼闊原野的感覺，她知道當一個人總幻想著某個意境時，是因為他缺少這種環境，比如她總想象著置身原野，是因為自己其實整天感覺擁擠，比如到這個年紀了，真正倦了某種機製，心就想放出去一下，衝破一下，不是嗎？
當趙雅芝這麼迷糊地、美滋滋地胡思亂想的時候，趙悅站在那邊看著老媽起舞。媽媽是老了，手臂那麼細啊，這些年她老了。尤其讓趙悅感慨萬千的是，他從她臉上看到了一種像是怕冷的神色，是孤獨。這念頭一旦上來，再去看舞蹈中的媽媽，他感覺到無限的憐憫，這些年，自己從來沒好好觀察她，也從沒多問問她，開心嗎，怎麼想，退休以後怎麼過，好像她永遠是那麼倔不會傷痛的老媽。現在隔著距離，越過那些擺動的手臂，趙悅心裏千般滋味，自己從小到大與媽媽相依為命，但從某個角度，比如現在，她居然像一個陌生人，那是因為自己沒走近她，沒問她，還好嗎，最近怎麼了，別和別人爭了，那個老韓真的喜歡你嗎，你怎麼想，真的沒想過……
那一段深情的旋律，就是在這一刻顯現在趙悅的腦海裏。他慌忙跳上自行車，騎出小區，往工作室方向騎去。每當靈感來臨的時候，他常這樣。
這確實是一個情緒暗湧的夜晚。
在離趙悅工作室四公裏，離趙雅芝小區六公裏的城市湖畔風景區外圍，張彩鳳正坐在一高檔小區的一套大宅的客廳裏，和人說事。
雪白的燈光，照耀著寬闊的房間，米色的沙發和牆上韓丹的藝術照。
張彩鳳對麵坐著的是老韓，她的前夫。
張彩鳳這是第一次來這兒，自從韓霆振幾年前搬遷新居後，她還沒進來過。
今晚她來這兒，是來說一句話。
剛才她在進門的時候，就對滿臉吃驚、猜測她來幹什麼的老韓說，你不用泡茶，我說一句話就走。
結果她說了五句：
一、你真的認定了趙老師嗎？
二、如果認定，你得改你那黏黏糊糊的脾氣。要直接，不要繞，這不是修養。
三、趙老師強在外麵，心裏弱著，你中意了她幾十年，不會比我與她相處幾個月更看得懂她。
四、趙老師人好，是真的好，你和他在很多地方像，這我懂，這就是緣，別錯過。
五、我為什麼來說這個？是感謝你這麼些年來把女兒培養得這麼好。謝謝，謝謝。
這前妻性子急，一向強勢，老韓了解，但他沒想到她這麼奇葩地來透底。
當然，回過勁來，他也有些感動。而對於她最後一句話，老韓說，哪裏的話，韓丹也是我自己的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