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祿掌門,見孟嚐君曰:"衣新而不舊,倉庾盈而不虛,為之有道,君亦知之乎?"孟嚐君曰:"衣新而不舊,則是修也。倉庾盈而不虛,則是富也。為之奈何?其說可得聞乎?"張祿曰:"願君貴則舉賢,富則振貧,若是則衣新而不舊,倉庾盈而不虛矣。"孟嚐君以其言為然,說其意,辯其辭,明日使人奉黃金百斤,文織百純,進之張先生。先生辭而不受。後先生複見孟嚐君。孟嚐君曰:"前先生幸教文曰:‘衣新而不舊,倉庾盈而不虛,為之有說,汝亦知之乎?'文竊說教,故使人奉黃金百斤,文織百純,進之先生,以補門內之不贍者,先生曷為辭而不受乎?"張祿曰:"君將掘君之偶錢,發君之庾粟以補士,則衣弊履穿而不贍耳。何暇衣新而不舊,倉瘐盈而不虛乎?"孟嚐君曰:"然則為之奈何?"張祿曰:"夫秦者四塞之國也。遊宦者不得入焉。願君為吾為丈尺之書,寄我與秦王,我往而遇乎,固君之入也。往而不遇乎,雖人求間謀,固不遇臣矣。"孟嚐君曰:"敬聞命矣。"因為之書,寄之秦王,往而大遇。謂秦王曰:"自祿之來入大王之境,田疇益辟,吏民益治,然而大王有一不得者,大王知之乎?"王曰:"不知。"曰:"夫山東有相,所謂孟嚐君者,其人賢人,天下無急則已,有急則能收天下雄俊之士,與之合交連友者,疑獨此耳。然則大王胡不為我友之乎?"秦王曰:"敬受命。"奉千金以遺孟嚐君,孟嚐君輟食察之而寤曰:"此張生之所謂衣新而不舊,倉庾盈而不虛者也。"
莊周貧者,往貸粟於魏,文侯曰:"待吾邑粟之來而獻之。"周曰:"乃今者周之來,見道傍牛蹄中有鮒魚焉,大息謂周曰:‘我尚可活也?'周曰:‘須我為汝南見楚王,決江、淮以溉汝。'鮒魚曰:‘今吾命在盆甕之中耳,乃為我見楚王,決江、淮以溉我,汝即求我枯魚之肆矣。'今周以貧故來貸粟,而曰須我邑粟來也而賜臣,即來亦求臣傭肆矣。"文侯於是乃發粟百鍾,送之莊周之室。
晉平公問叔向曰:"歲饑民疫,翟人攻我,我將若何?"對曰:"歲饑來年而反矣,疾疫將止矣,翟人不足患也。"公曰:"患有大於此者乎?"對曰:"夫大臣重祿而不極諫,近臣畏罪而不敢言,左右顧寵於小官而君不知。此誠患之大者也。"公曰:"善。"於是令國中曰:"欲有諫者為之隱,左右言及國吏罪。"
趙簡子攻陶,有二人先登,死於城上,簡子欲得之,陶君不與。承盆疽謂陶君曰:"簡子將掘君之墓,以與君之百姓市曰:‘俞邑梯城者將赦之,不者將掘其墓,朽者揚其灰,未朽者辜其屍。'陶君懼,謂效二人之屍以為和。
子貢見太宰,太宰問曰:"孔子何如?"對曰:"臣不足以知之。"太宰曰:"子不知,何以事之?"對曰:"惟不知,故事之,夫子其猶大山林也,百姓各足其材焉。"太宰曰:"子增夫子乎?"對曰:"夫子不可增也。夫賜其猶一累壤也,以一累壤增大山,不益其高,且為不知。"太宰曰:"然則子有所酌也。"對曰:"天下有大樽而子獨不酌焉,不識誰之罪也。"
趙簡子問子貢曰:"孔子為人何如?"子貢對曰:"賜不能識也。"簡子不說曰:"夫子事孔子數十年,終業而去之,寡人問子,子曰不能識,何也?"子貢曰:"賜譬渴者之飲江海,知足而已,孔子猶江海也,賜則奚足以識之。"簡子曰:"善哉!子貢之言也。"
齊景公謂子貢曰:"子誰師?"曰:"臣師仲尼?"公曰:"仲尼賢乎?"對曰:"賢。"公曰:"其賢何若?"對曰:"不知也。"公曰:"子知其賢而不知其奚若,可乎?"對曰:"今謂天高,無少長愚智皆知高,高幾何?皆曰不知也,是以知仲尼之賢而不知其奚若。"
趙襄子謂仲尼曰:"先生委質以見人主七十君矣,而無所通,不識世無明君乎?意先生之道,固不通乎?"仲尼不對。異日,襄子見子路曰:"嚐問先生以道,先生不對,知而不對則隱也。隱則安得為仁;若信不知,安得為聖?"子路曰:"建天下之鳴鍾,而撞之以挺,豈能發其聲乎哉?君問先生,無乃猶以挺撞乎?"
衛將軍文子問子貢曰:"季文子三窮而三通,何也?"子貢曰:"其窮事賢,其通舉窮,其富分貧,其貴禮賤。窮而事賢則不悔;通而舉窮則忠於朋友,富而分貧則宗族親之;貴而禮賤則百姓戴之。其得之,固道也;失之,命也。"曰:"失而不得者,何也?"曰:"其窮不事賢,其通不舉窮,其富不分貧,其貴不理賤,其得之,命也;其失之,固道也。"
子路問於孔子曰:"管仲何如人也?"子曰:"大人也。"子路曰:"昔者管子說襄公,襄公不說,是不辯也;欲立公子糾而不能,是無能也;家殘於齊而無憂色,是不慈也;桎梏而居檻車中無慚色,是無愧也;事所射之君,是不貞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是無仁也。夫子何以大之?"子曰:"管仲說襄公,襄公不說,管仲非不辯也,襄公不知說也;欲立公子糾而不能,非無能也,不遇時也;家殘於齊而無憂色,非不慈也,知命也;桎梏居檻車而無慚色,非無愧也,自裁也;事所射之君,非不貞也,知權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非無仁也。召忽者,人臣之材也,不死則三軍之虜也;死之則名聞天下,夫何為不死哉?管仲者,天子之佐,諸侯之相也,死之則不免為溝中之瘠;不死則功複用於天下,夫何為死之哉?由!汝不知也。"
晉平公問於師曠曰:"咎犯與趙衰孰賢?"對曰:"陽處父欲臣文公,因咎犯,三年不達,因趙衰,三日而達。智不知其士眾,不智也;知而不言,不忠也;欲言之而不敢,無勇也;言之而不聽,不賢也。"
趙簡子問於成摶曰:"吾聞夫羊殖者,賢大夫也,是行奚然?"對曰:"臣摶不知也。"簡子曰:"吾聞之子與友親,子而不知,何也?"摶曰:"其為人也數變,其十五年也,廉以不匿其過;其二十也,仁以喜義,其三十也,為晉中軍尉,勇以喜仁,其年五十也,為邊城將,遠者複親。今臣不見五年矣。恐其變,是以不敢知。"簡子曰:"果賢大夫也,每變益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