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1 / 3)

安先生已經不住在威廉大街125號了。那座令人懷戀的德式洋房如今變成了清浦市總工會會所。安先生是總工會委員長,在裏麵辦公,卻不在裏麵住。安先生現在住在瑪麗路領事館區,也是一座小洋樓,挺氣派的。鄭少白要到125號看看,先生便帶他去了,還讓他在總工會的辦公室裏和大興紗廠工會通了個電話。

大興紗廠工會那邊,接電話的劉成柱鄭少白認識,原是名技師,民國14年也進了共產黨的,竟然沒有入監,也沒被誰殺掉。鄭少白先還不相信,安先生當即接過話筒,嗬嗬笑著,要劉成柱到125號總工會來一趟。劉成柱馬上過來了,他們兩個昔日的共產黨又見了麵。一見麵,劉成柱就動容地對鄭少白說:安先生可是個難得的大好人啊,最講交情的!當年清浦市的共產黨朋友,安先生明裏暗裏護下了不少,有些還被委以重任,像他,現在就當了大興紗廠工會理事長。

鄭少白釋然了,把對安先生的最後一點懷疑也打消了。安先生顯然沒有惡意,他把他帶到清浦,完全是為了保護他,就像當年清黨時保護劉成柱他們一樣。王壽鬆王三哥想必是不了解先生,輕信了壞人的挑撥,才對安先生產生了誤解。

國民革命的勝利給清浦工界帶來了巨大的變化。之前為軍閥反動政府所不容的工團組織,如今合法化了。青天白日滿地紅的革命旗幟權威性地支持了代表勞工利益的各級工會。當年的許多工運骨幹,現在都各得其所,履行起了維護工友利益的職責。這不正是他和勞工弟兄當年夢寐以求的麼?今天,他能和安先生一起堂堂正正地坐在威廉大街125號的總工會辦公室裏,難道還不該知足麼?

鄭少白羞愧起來,一下子覺著自己太無知,太淺薄,麵對著眉飛色舞說個不停的劉成柱,傻了似的,訥訥無言。後來,劉成柱走了,先生說,屋裏太悶,出去轉一轉吧。鄭少白應了,先生就叫手下的人安排車,陪他一起去西郊華熒山。

小汽車出了城,開上通往華熒山的黃泥大道,鄭少白及時記起了賀恭誠,遂問安先生:“安先生,咱……咱們這……這是去看老賀吧?”

先生黯然地點點頭,兩眼看著窗外的秋色,不無感傷地道:“是呀,去看看賀恭誠,這位勞工兄弟壯烈犧牲了!他是為我們死的啊,為你,為我,為今天國民革命的成功。北伐勝利以後,我呈文上報,由國民政府明令褒獎,追認他為烈士了。18年秋,清浦市總工會成立,清浦各界又隆重為他舉行了祭奠儀式,修了座忠烈陵,掩埋其忠骨。陵是我主持修的,各廠工會和許多工友還捐了款……”

鄭少白喃喃道:“應該!應該!老賀要是地下有知,也……也能瞑目了。”

先生繼續說:“政府和本黨是不會忘記那些為國民革命的成功而舍身成仁的勞工兄弟的。政府和本黨也不會忘記像你這樣勇敢投身國民運動的年輕朋友。17年春,我參與清黨,有一個動機就是為了能保護一些像你這樣的勞工朋友!你知道的,本黨也有不少像章旭照之類的人,他們不懂曆史,不知道尊重勞工弟兄的感情,有的簡直是胡來!我不能不製止他們!那個章旭照,我就訓斥過他多次嘛!他這個人毛病很大,好大喜功,華而不實。大興廠的劉成柱明明寫了悔過自新書,怎麼還抓呢!他偏抓了,想著報功呢!我當時就拍了桌子,罵了他一通!”

鄭少白真誠地道:“先生真是好人!這次不是先生您親自趕到維豐,隻怕我這條命也得葬送在那個姓章的手裏了!”

先生搖了搖頭,一聲歎息:“別說了,說了我傷心。我真沒想到章旭照會如此毒辣地拷打你。政府明令廢止肉刑了嘛,他這樣幹,嚴肅地說是違犯法紀!也怪我,早知如此,倒是不該把你在清浦參加共黨的事告訴他。我該早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