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太後娘娘請您過去一趟呢。”一大早,葉容淺連早飯都還沒吃,太後宮裏的太監便來請她了。
自新皇登基後,宮裏的一後二妃,就成了太後和太妃,皇上體恤,憐她們體弱多病,隻命太後遷到慈安宮,讓葉容淺搬進鸞鳳宮,另外兩位太妃就在各自宮中住著,也省了遷宮的麻煩。
太後和兩位太妃,在先帝在世的時候,三人都看彼此不順眼,先帝死後,現在她們卻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原因就是她們三人都是堅定不移的太子黨,如今太子被軟禁,慕子衾上位,她們又是恨又是怕,一腔怨氣不敢朝慕子衾發,便全部潑到看起來比較好捏的葉容淺身上。
這可都是結善緣的好機會啊,盡管來捏吧,她完全歡迎!
葉容淺笑道:“我這就去。”
果然等她到慈安宮的時候,太後還睡著,並沒有起來。葉容淺不在意,很習慣地坐下來,喝茶吃點心填肚子,等太後起來。
慕子衾登基的這些日子來,太後和兩位太妃這樣來找碴,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好在她們總歸上了年紀,再有怨氣,也翻不出什麼浪來,鬧出來的也都是些小事。
上次德太妃走丟的那隻貓,大半夜的叫她去找,她帶人找了半個時辰,終於把貓找了回來,這絕對是一樁大大的善緣。
太後稱身體不適,叫她幫著捏肩捶腿,她一直捏到太後睡著,這樣的行為必須也是善緣啊。
還有像什麼丫頭不好要換啦、首飾不合心意要重打啦、份例短缺要罰人啦等等,結善緣這麼些年,葉容淺解決這等糾紛再有經驗不過了,每件事都能圓圓滿滿地搞定,結下了許多善緣。
太後身邊的秦姑姑從內室走出來,低著頭道:“皇後娘娘,太後娘娘身子不適,無法見客,但這件事情十分重要,太後娘娘交代奴婢一定要跟娘娘您說。”
葉容淺站起來笑道:“不知太後有何吩咐。”
秦姑姑麵無表情:“皇後娘娘同皇上成親已有三個月,尚未懷有子嗣,太後娘娘說,您該盡快給皇上開枝散葉才是。”
這……這,三個月,並不算久吧。葉容淺平靜道:“臣妾知道了。”
“這丫頭叫漣兒,是太後身邊的得力人,長得幹幹淨淨的,性子好得沒話說。太後的意思是,皇後娘娘還是收了這丫頭吧。”秦姑姑領著一個丫頭出來,果然長得幹淨剔透,穿著打扮和普通宮女並不相同。
小麻煩不能讓葉容淺憂心,太後開始製造情感類的麻煩了。
漣兒向前一步,款款行禮:“奴婢給皇後娘娘請安。”
葉容淺依然笑著:“謝太後關心,這丫頭臣妾也喜歡得很呢。”她結善緣的時候純粹是來者不拒,任何麻煩都能接得下來。
回宮的時候,慕子衾居然已經在鸞鳳宮等她了。慕子衾國事繁忙,時常睡在金鑾殿,最近他們單獨相處的時間極少,上一次葉容淺見他還是四天前呢。
見葉容淺回來,這位年輕的皇帝對她伸出一隻手:“大清早的做什麼去了,快過來。”
“也沒什麼,我去給太後娘娘請安去了。”她挨著慕子衾坐下,“今日怎麼得空來了?”
慕子衾環住她的肩膀,溫聲道:“朕許久不見你,有些想你了。”
這時候提太後送來的丫頭無疑是極不明智的,葉容淺便撇開那事,笑道:“這麼巧,我閑著無事做了一個荷包,正想著要給你呢。”
她起身把新做好的荷包拿來,放在慕子衾手中:“這裏麵放了些我配好的香草,提神醒目的,對身體極好。”
十分精巧的一個荷包,上頭用明黃的穗子束著荷包口,柔滑的綢緞上用金線夾雜著珠子線繡了一條九爪螭龍,祥雲環繞,威風凜凜,栩栩如生。荷包背麵隻繡了小小的八個字,是葉容淺自己的筆跡,她寫得一手好看的簪花小楷,娟秀飄逸:此間長情,至死不渝。
慕子衾打開看了看,不動聲色地合上收起來:“聞起來很香。”
葉容淺見他這樣,知道他這是不信任自己,不會再用那個荷包了。他素性謹慎,先帝之死隻怕令他的戒心又添上三分。其實送荷包也還好,但這裏麵的香料卻成問題,在宮裏送這種東西本就著忌,是她思慮不全了。所以她心裏雖然失落,但並不氣惱,隻是有些後悔,轉移話題道:“陛下可曾用過早膳了嗎?”
他吻吻她的麵頰:“用過了,朕還要去上朝,就不陪你了。”他停頓了一下,“容淺,太後她們的事,朕已盡知,你不必處處忍讓她們,委屈了自己。”
葉容淺笑眯眯地道:“陛下放心,我怎麼會委屈自己呢。”
“那朕走了。”
“是,陛下一路走好。”
等皇上走遠了,葉容淺才道:“陳姑姑,安排漣兒姑娘住下吧。”
臨近立夏,初夏辰光好,天氣還不是很熱,坐在臨水的亭子邊上,微風吹來,入眼一片蔥蘢翠綠,叫人心曠神怡。
葉容淺回頭道:“查得怎麼樣了?”
陳姑姑壓低了聲音,道:“娘娘,那個丫頭果然有問題。”
“哦,她怎麼了?”
“她經常和慈安宮裏的人私通消息,把我們宮裏的事說出去,不過她不曾近身伺候娘娘,透露的消息也有限,奴婢怕打草驚蛇,也就沒管她。”
葉容淺臉色好了些:“哦,這是小事,也還好。”
“可是那位和她私通消息的宮女,不查不知道,一查還真不得了。您猜怎麼著?”
她心裏頓時泛起不好的預感。
陳姑姑伸出三個指頭:“那丫頭偷偷和那一位聯係著呢。隻怕漣兒跟她透露的信息,現在已經全部傳到那一位的耳朵裏了。”
葉容淺心裏也有點煩廢太子。她一心結善緣,講究的就是一個和氣,本就不願多生事端,如果宮裏的人犯的是小錯,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糊弄過去了。但私自傳遞消息給廢太子,這是大罪,如果讓慕子衾知道,必定不會輕饒。
陳姑姑繼續道:“還有一件事。”她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小瓷瓶兒,恭恭敬敬地遞給葉容淺,“娘娘瞧瞧這是什麼?”
“這……”拔開塞子,隻見瓶子裏裝了一泓清亮的液體,葉容淺麵色凝重,“這是……”
“毒藥,那丫頭給漣兒的。”
十指收緊,一股疲倦湧上心頭,葉容淺長歎一口氣,默默地蓋上瓶塞,揮揮手,道:“陳姑姑,你先下去吧,容我靜一靜。”
她握緊手裏的小瓶子,趴在石桌上,閉上眼睛,把臉藏在胳膊間。
她想,她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她終於,不得不在善緣修行一道和慕子衾之間做出抉擇了。
自幼信鬼神,修善緣,祈求這來生的平穩安順,這幾乎成了她生命的支撐。就是因為這樣的堅持,這樣的信念,她才能隱忍著,一步一步走到現在。
她視善緣為性命,迄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結善緣。修行一道,不能中止,可若是手中沾染鮮血,她前半生一切的努力就將全部化為虛無。
那是比她的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啊。
可是,可是……她想起慕子衾,哪怕隻是想到他,她的心裏就發軟,又酸楚。
她抬起頭,坐直了身子,望著平靜的湖麵,整個人放空,發呆發了許久,終於開口道:“陳姑姑。”
守在亭子外麵的陳姑姑馬上走上前來:“奴婢在。”
她一字一句,平靜而又不容置疑地道:“把漣兒抓起來,打她三十大板,即刻逐出宮去。那個和太子私通消息的丫頭,五十大板,發配到司衣坊,叫管事的嚴加看管,若是出事,或者私自脫逃,叫她第一個死。”
陳姑姑恭敬道:“是。”隨即領命而去。看來這位皇後終於想開了,頭一次罰人,這樣的大罪,雖然手段輕了點,不過好歹找對了自己的位置,沒叫陛下失望。
葉容淺沒叫人跟著,她自己一個人在亭子裏坐著。直到暮色四合,晚風拂過帶來寒意,陳姑姑帶人提著燈籠找過來,她才終於站起來,露出今天的第一個笑容:“陳姑姑,走吧。”
處在這樣的位子上,她想要和慕子衾並肩走下去,就得斷了這善緣修行。
她不想,不敢,不願,不能,可是卻不得不舍棄。
她放棄了這輩子的修行,放棄了下輩子一直渴求的平穩安順,隻為了報答君恩。
在葉容淺被後宮之事攪得不得安寧之時,朝中之事也令慕子衾十分頭疼。
雖然當初太子發動兵變,甚至設計毒殺先帝,但三十年的太子不是白當的,當今朝中廢太子餘孽依舊不少,甚至連首輔大臣沈大人原先暗中支持的人都是太子。而且朝中派係分明,首輔大臣沈大人和相爺葉大人也一向不和,勢力錯綜複雜。
先帝剛駕崩,朝綱未穩,他尚且不敢明目張膽地削弱首輔大臣一方的勢力。一是怕朝中老臣寒心,另一則,也是留下他來牽製葉容淺的父親。
相府出了一個皇後,他就是名副其實的國丈,若沒有人和他勢均力敵,隻怕會漸漸坐大他的野心,以致蒙蔽聖聽。
首輔大臣這麼多年的風浪都沒有翻船,隻怕精明得連眼睫毛都是空的,知道慕子衾留下自己還有用,之所以麵上還是淡淡的,那隻是在等自己表忠心。於是沒兩天,首輔大臣的女兒沈寧便開始頻繁地遞牌子求見葉容淺了。
“沈姑娘坐。”葉容淺如今對她的到來已經非常習慣了,“陳姑姑,給沈姑娘倒茶。”
“謝皇後娘娘。”沈寧非常自然地落座,“皇後娘娘昨日歇得可好?”
“嗯,一直都睡得香呢,沈姑娘呢?”
“謝皇後娘娘關心,臣女也歇得好。”
客套完了,兩個人對坐,安安靜靜地喝茶吃點心,再也沒有別的話說了。
其實最開始沈寧來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沈寧有跟新月公主打好關係的經驗,想想葉容淺往日軟弱柔順的性子,又想想自己掌握了葉容淺的基本喜好,本來躊躇滿懷,自信滿滿,覺得完全可以一舉把葉容淺拿下。
但是,她忽略了一點。她打好關係的新月,那可是個不折不扣的話癆,兩個話癆碰到一起會聊出感情也是常事,而葉容淺,她卻並不是一個擅長和別人交流的人。
所以當初沈寧來的時候,其實場麵是這樣的。
“皇後娘娘,聽說京城新來了一家戲班子,專門演清舟先生寫的戲本子,演得可好了。”
“哦!”葉容淺正在想該怎麼往下接才比較好,正想開口,沈寧已經等得不耐煩開始下一個話題了。
“最近流行的煙羅絹,柔軟綺麗,仿如煙霧一樣,做成衣裳來穿真的十分好看。”
“這樣啊。”葉容淺琢磨著哪天也去弄兩件來,做成裏衣來穿應該還不錯的。
沈寧覺得這皇後怎麼有點呆,這麼不開竅,想想,繼續道:“天成街那邊那個老字號銀樓,新請了一個師傅,手藝好得沒話說,您喜歡什麼花樣,不妨說給臣女聽,明日臣女畫下來叫那銀樓師傅打出來。”
……這不就成了受賄了嗎?葉容淺推辭道:“不必了。”
真是沒法繼續了,這人怎麼這麼不會說話!沈寧決定最後拚一把:“不管什麼時候,您和陛下的感情都好得令人羨慕呢,實在是天作之合啊。”
葉容淺“啊”了一聲,有點茫然地道:“是嗎?我已經好幾天沒見到陛下了。”
沈寧一臉絕望地扭過頭去。
算了……她放棄了……這個人是真的天生不會和人交流。
沈寧雖然放棄了和她交流,但絕對沒有放棄天天來葉容淺這裏,坐她的椅子,喝她的茶,吃她的點心,看著她發呆。
葉容淺心裏有點不自在了。她是很歡迎別人來做客是沒錯啦,就算兩個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不說話也不會覺得悶。隻是,她很清楚,這姑娘的目的不在她,而在慕子衾,討好她也隻是想借她的口,向慕子衾表明自己的心意。
她來了這麼多天了,想必慕子衾也早知道了。
前朝的事情,葉容淺沒有太過關心,但多少也能猜得出來。慕子衾必定是想要得到首輔大臣的支持的,這些日子來,沒有主動跟她說要納沈寧為妃,大概是礙於麵子,拉不下臉來,不好和她開口。
唉,與其等慕子衾耐不住了,親自來問她要,她還不如先點頭,也省得他尷尬。
一直坐到午膳時分,葉容淺像往常一樣開口道:“沈姑娘留下來用個飯吧。”樂觀來說,以後有個人陪著她吃飯也是不錯的。
“謝皇後娘娘賜飯。”
總之沈姑娘其實也是個很一板一眼的人啊。
沈寧和葉容淺一同沉默著吃完了飯,沈寧猶豫了一會兒,沒有像往常一樣留下來繼續大眼瞪小眼,而是直接告退了。
大概也是快被她這種悶人磨得要沒耐心了吧。
葉容淺自己是不情願有個女人來分夫君的,從前的她一向淡泊,並不介意別人搶走自己的東西,可她為了慕子衾,連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的善緣修行都能放棄,怎舍得假手他人。但慕子衾更看重的是國家河山,她不能因為自己而讓沈姑娘打退堂鼓,壞了慕子衾的大事。思量再三,葉容淺決定盡快向慕子衾點頭,來向他表示自己其實完全不在意。
合該沈寧要嫁進宮來的,葉容淺下定決心的當天,就像有心靈感應一樣,好幾天沒見過的慕子衾就到她宮裏來了。
葉容淺沐浴過後,不施脂粉,散著濕發,赤腳坐在榻上看笑話。她一貫是不喜歡下人在屋裏伺候的,也就不怕別人看到她這不雅的模樣了。
“頭發還濕著呢。”有人拿著柔軟的毛巾坐在身後,擦拭她的濕發,高大的身子投影到她看的書上,她微微側身避開,道:“陛下擋著光了。”
他不讓開,反而奪過書去:“大晚上的別看,傷眼睛呢。”
“行。”她也不強求,乖乖坐在那兒,任由慕子衾給她擦頭發。
慕子衾笑道:“幾日不見,朕怎麼覺得你變漂亮了許多。”
……唉,為了討她開心讓她點頭,他連這樣違心的甜言蜜語都不吝嗇了是嗎?葉容淺沒什麼精神:“陛下也俊美許多呢。”
聽她聲音不對,慕子衾扳正她的臉,認真地看著她:“你怎麼了,這麼沒精神?”手指搭到她的額上,“沒發燒啊。”
她微笑道:“我沒事。陛下近來在忙什麼呢?”
慕子衾神色不豫,麵色微沉:“無非是朝中之事,那群老臣……算了,提起他們就煩心,不說也罷。”
怎、怎麼,為了納沈寧為妃,他連苦肉計都使出來了嗎?葉容淺更沮喪了:“這樣啊……”
“你到底是怎麼了?”
葉容淺苦笑道:“真沒什麼。”
慕子衾皺眉。他還沒見過葉容淺這副樣子,這還能是真沒什麼?“對朕都不肯說實話嗎?”
葉容淺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吞吞吐吐地問他:“陛下,你覺得首輔大臣之女,沈寧沈姑娘怎麼樣?”
“好端端的,你問這個做什麼?”
葉容淺道:“我是覺得,沈姑娘才貌雙全,十分討人喜歡。”
桌上的燭火跳了一下,“啪”的一聲爆了個脆響,燭淚順著滑落下來。
那人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葉容淺咬咬牙,割斷心中的那一絲不舍,道:“陛下若是納她為妃,豈非兩全其美之事?”
等了半天,葉容淺也沒等來慕子衾滿意的“好”那個字,疑惑地抬起頭,正好碰上他幽暗深邃的眸子。他死死盯著葉容淺,沉聲道:“你再說一遍。”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還不滿意,到底還要她挑明到什麼地步啊。葉容淺重重地歎了口氣:“我說,陛下不必擔心我的感受,隻管納沈姑娘為妃,我、我絕對不會有半句怨言。”
她都斷了修行了,到底是為什麼還要委曲求全來結善緣啊!心好痛!
慕子衾沒什麼表情:“你說的都是真心話?”
“是啊,是啊。”她違心地笑著。
他一把甩開她的手,站起來冷聲道:“容淺,你想把人塞給我,有沒有問過我到底想不想要?”
這種事情,還用問嗎?她不是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哪怕沈寧身後沒有首輔大臣的勢力支持,憑那張國色天香的臉,她就能讓男人無法拒絕。
葉容淺茫然地道:“陛下……”
“容淺,你要施恩,想結善緣,也須得想想我的感受!”
那天晚上他撂下那句話就拂袖離去,一連幾天,別說來看看她了,就連往常總是給他們倆傳話的小太監也沒來了。自然,他以前留給她的好菜點心也沒了。
不,她在意的當然不是吃食,慕子衾到底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才是重點。
相識這麼久,春風還從未對她生過氣呢。在這之前,她也很難想象春風發火的樣子。那晚有幸見了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打住,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不過勸他納妃,這絕對不算錯,難道是因為她擅自揣摩帝王心術,所以他不高興了?
……不會吧……
不,伴君如伴虎,春風當了皇帝,當然也有可能化作一頭老虎。
一頭看上去很溫和的老虎,吃起人來也是不會嘴軟的吧?
“娘娘,今日天氣好,要不要出去走走?”明嵐從外麵走進來,很熱情地建議道。
葉容淺擺擺手,沒什麼興致。
薔薇見她這樣,便問道:“娘娘是不是跟陛下吵架了?”不然陛下怎麼會一連幾天,連問都沒有問過她。
明嵐不敢出聲,偷偷瞪了她一眼。
她哼了一聲,不理明嵐。她仗著自己是葉夫人派來的陪嫁丫頭,自視比一般人高出一等,更何況深知葉容淺的個性,一點都不當回事兒。葉容淺果然沒有和她計較,但也沒有回答。
陳姑姑不緊不慢地安排她倆去傳膳,走到葉容淺跟前,半跪下來,道:“剛才宮裏出了一件新鮮事兒,想必娘娘還不知道吧?”
“什麼事兒?”葉容淺忙扶她起來。她順勢站直身子,笑道:“康平公主聽說皇上把她指給了首輔大臣的長子沈君言,她好像不是很情願的樣子,方才還在宮裏鬧了一場呢!”
“啊?”
把康平公主指給沈君言,這意思是,這意思是……
她的心怦怦直跳,幾乎壓不住從心底冒出的那份柔軟。她平靜了一會兒,想想,道:“這事不妥,公主和陛下非一母同胞,如今公主不願意,也不好勉強她,再說,隻怕會落人口舌呢。方才她鬧的時候,你怎麼不來回我?”
“娘娘,您不知道,這沈君言和康平公主自幼相識,兩個人青梅竹馬,感情甚好。”陳姑姑端了一張深宮女人八卦臉,講給她聽,“隻不過前些日子,公主和沈家的公子因誤會鬧了些口角,公主小孩子脾氣,還生他的氣呢。”
葉容淺訕笑:“……這你都知道。”
陳姑姑看起來好像很自豪的樣子:“那日他們吵架的時候,我碰巧從山石頭後麵經過,正好聽了一耳朵。哎喲喲,真真是青春年少,叫人感慨!”
“真看不出來,沈君言還有年少輕狂的時候。”葉容淺也曾見過他,瞧上去風度翩翩、玉樹臨風的好少年,行事也穩重,想不到還會躲在小角落和公主吵架。
大概這就是真愛吧。
陳姑姑笑眯眯地提醒她:“說起來,奴婢服侍陛下這麼久了,也鮮少見到陛下生氣的模樣呢。”
葉容淺的臉慢慢地紅透了。
房間裏彌漫著龍涎香的氣息,燃了幾盞燈,柔黃的光線溫暖極了。葉容淺等到夜深了,禁不住困勁,趴在小案幾上打盹兒。
慕子衾走進來時,一眼便看到她縮著肩膀趴在那兒,烏黑濃密的頭發似烏玉一般潤澤,發髻裏斜斜地插著一支白玉桃花簪子。從臂彎裏露出的半張臉,眉目如畫,肌膚剔透,不施粉黛,被燈光柔和了輪廓,顯得越發柔美。
他悶不作聲地走過去坐下,拿了一件外衣給她披上,撐著頭,靜靜地看著她。
這幾天她都沒好生睡,今日放下了心,竟沒有察覺,睡了小半個時辰才醒轉過來。她微微直起身,背後的外衣隨之滑落,她看了看那袖子上金色的暗紋,偏頭一看,入眼就是慕子衾俊秀的側臉,他批改奏折,頭都未抬,便道:“醒了?”
“嗯,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了?”她看到自己胳膊上都枕出了一塊紅印子。
他隨口道:“不久,還不到半個時辰。”
葉容淺有些懊惱:“虧我還特意做了膳食點心來這裏等你,居然睡著了……咦,我的食盒呢?”
他放下朱砂筆,靜靜地道:“朕打開看時飯菜已經涼了,就差人送去禦膳房熱一下,應該馬上就會送回來。”
“手藝不是很好,到時若嫌棄的話……”她會努力提高自己的廚藝的!
他揉揉眉心,看起來有點疲倦:“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她沒說話。
慕子衾冷了臉,低下頭不再看她:“如果是這樣,那就不必了,你先回去吧,朕還有事要做。”
葉容淺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聽說,你把康平公主指給沈君言了。”
他沒說話。
葉容淺坐過去,握住他的手,看著他,誠懇地道:“對不起。”
她為了結善緣,曾經道過那麼多次歉,認過那麼多回錯,可是再沒有哪一回,比現在這一刻更真心,更實意。
她先入為主,總以為慕子衾這樣的人,為了江山,必然會犧牲她。她用了最壞的心思去揣度他,卻沒有想到他會為了自己費盡心思,把康平公主指給沈君言,讓沈家尚主,得沈家上下的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