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中西文化之融合(3 / 3)

墨子學說,雖不完備,但確是救時良藥,其學說可以責己,而不可以責人,隻有少數聖賢才做得到,當今之世,滔滔者皆是損人利己之流,果有少數聖賢,反其道而行之,抱定損己利人之決心,立可出斯民於水火。墨子之說偏激,唯其偏才能醫好大病,現在斯密士、達爾文、尼采諸人之言盈天下,墨子之學說,恰是對症良藥。

墨子之損己,是出乎自願,若要強迫他受損,這是不行的,墨子善守,雖以公輸之善攻,且無如之何!如果實行墨子之道,決不會蹈印度亡國覆轍,我國學說理論之不完備,莫如墨子,然而施行起來,也可救印度學說和西洋學說兩方之偏。所以要想世界太平,非西洋和印度人,一齊走入中國這條路不可。

楊朱的學說,也是對症之藥,現在的弊病,是少數人爭權奪利,大多數人把自己的權利,聽憑別人奪去,以致天下大亂。楊朱說:“智之所貴,存我為貴,力之所賤,侵物為賤。”守著自己的權利,一絲一毫,不許人侵犯,我也不侵犯人一絲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自然太平。孟子說:“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君主是從每人身上,掠取些許權利,積而成為最大的權利,才有所謂君王,人人守著自己的權利,絲毫不放,即無所謂君王。猶之人人守著包裹東西,自然就莫得強盜。實行楊朱學說,則那些假借愛國名義,結黨營私的人,當然無從立起。各人立在地上,如生鐵鑄成的一般,無侵奪者,亦無被侵奪者,天下焉得不太平?不過由楊朱之說,失去人我之關聯,律以天然之理,尚有未合。

孟子說:“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這個話很值得研究。因為孟子那個時代,人民所受痛苦,與現在一樣,所以楊墨的學說,才應運而生。春秋戰國,是我國學術最發達時代,楊墨的學說,自學理上言之,本是一偏,無如害了那重病,這類辦法,確是良藥,所以一般學者,都起來研究,而楊墨之言就盈天下了。

孔子的學說,最為圓滿,但對於當時,不甚切要。所以身死數十年後,他在學術上的地盤,會被楊墨奪去,孟子說:“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可見孔子三千弟子的門徒,全行變為楊墨之徒,大約孟子的師伯師叔,和一切長輩,都是楊墨之徒了,因此孟子才出來,高呼:“打倒楊墨,恢複孔教。”

孟子的學說,本來較楊墨更為圓滿,但對於我們現在這個時代,不免稍微的帶了唱高調的性質,應該先服點楊墨之藥,才是對症。現在須有人抱定墨子犧牲自己的精神,出來提倡楊墨的學說,叫人人守著自己的權利,絲毫不放,天下才得太平,並且還要先吃點韓非之藥,才能吃孔孟之藥,何以故呢?諸葛武侯曰:“法行則知恩。”現在這些驕兵悍將,貪官汙吏,劣紳土豪,奸商貴族,非痛痛的用韓非的法子,懲治一下,難免不養癰遺患,故我們應當從第十級逆行上去,第十一級以下,暫不必說。

(五)老子與西洋學說

我國學說,當以老子為總代表,他的學說,與佛氏相通,這是無待說的,而其學說,又與西洋學說相通,茲舉嚴批老子為證:嚴又陵於老子第三章說道:“試讀布魯達奇英雄傳中,來刻穀土一首,考其所以治斯巴達者,則知其作用,與老子同符。此不佞所以雲:黃老為民主治道也。”於第十章批曰:“夫黃老之道,民主之國所用也……君主之國,未有能用黃老者也,漢之黃老,貌襲而取之耳。”於三十七章批曰:“文明之進,民物熙熙,而文物聲名皆大盛,此欲作之且宜防也,老子之意,以為亦鎮之以樸而已”。此旨與盧梭正同。又曰:“老子言作用,則稱侯王,故知道德經是言治之書”。然孟德斯鳩《法意》篇中言:“民主乃用道德,君主則用禮,至於專製乃用刑。”中國未嚐有民主之製也,雖老子不能為未見其物之思想。於是道德之治,於君主中求之不得,乃遊心於黃老以上,意以為太古有之,蓋太古君不甚尊,民不甚賤,事本與民主為近也,此所以下篇有小國寡民之說,夫甘食美服,安居樂俗,鄰國相望,如是之世,正孟德斯鳩法意篇中,所指為民主中之真相也,世有善讀二書者,必將以我為知矣,嗚呼,老子者,民生之治之所用也。於第四十六章批曰:純是民主主義,讀法儒孟德斯鳩《法意》一書,有以證吾言之不妄也。據嚴氏這種批評,可見老子學說,又可貫通西洋最優秀的民主思想。

現在西洋經濟上所實行的,以斯密士學說為原則,政治上所采用的,以盧梭學說為原則。斯密士在經濟上主張自由,盧梭在政治上主張自由,我國的老子,正是主張自由的人,我們提出老子來,就可貫通斯盧二氏之學說,斯密士的自由競爭,一變而為達爾文的強權競爭,再變而為尼采的超人主義,與中國所謂“道德流為刑名”是一樣的。西洋有了自由主義,跟著就有法西斯主義,與中國有了黃老之放任,跟著就有申韓之專製,也是一樣的。我們知道黃老之道德,與申韓之刑名,原是一貫,即可把各種學說之貫通性和蛻變之痕跡看出來。

我不是說中國有了老子,就可不去研究西洋的學問,我隻是提出老子,見得各種學說,可以互相貫通,隻要明白這個道理,就可把西洋的學問,盡量的研究。

(六)學道應走之途徑

西人用仰觀俯察的法子,窺見了宇宙自然之理,因而生出理化各科。中國古人,用仰觀俯察的法子,窺了宇宙自然之理,因而則定各種製度。同是窺見自然之理,一則用之物理上,一則用之人事上,雙方文化,實有溝通之必要。

中國古人,定的製度,許多地方,極無條理,卻極有道理,如所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上者仁民愛物,在下者親上事長之類,隱然磁電感應之理,不言權利義務,而權利義務,自在其中,人與人之間,生趣盎然。西人則與人之間,劃出許多界線,所以西洋的倫理,應當灌注以磁電,才可把冷酷的態度改變。中國則未免太渾圇了,應當參酌西洋組織,果能如此,中西文化即融合了。

研究學問,猶如開礦一般,中國人、印度人、西洋人,各開一個洞子,向前開采。印度人的洞子和中國人洞子,首先打通。現在又與西洋的洞子接觸了。宇宙真理是渾然的一個東西,中國人、印度人、西洋人,分途研究,或從人事上研究,或從物理上研究,分出若幹派,各派都分了又合,合了又分,照現在的趨勢看去,中西印三方學說,應該融會貫通,人事上的學說,與物理上的學說,也應該融會貫通,我輩生當此時,即當順應潮流,做這種融合工作,融合過後,再分頭研究。像這樣的分了又合,合了又分,經了若幹次,才能把那個渾然的東西,研究得毫發無遺憾,依舊還他一個渾然的。

宇宙真理,隻有一個,隻要研究得徹底,彼此是不會衝突的,如有互相衝突之說,必有一說不徹底,或二說俱不徹底。衝突愈甚,研究愈深,自然就把本源尋出,而二者就融合為一。故衝突者,融合之預兆也。譬如數個泥丸放至盤中,不相接觸,則永久不生衝突,永久是個個獨立,取之擠之捏之,即可合為一個大泥丸。中國、印度、西洋,三方學術,從前是個個獨立,不相接觸。自佛法西來,與中國固有學術,發生衝突,此所謂擠之捏之也,而程明道之學說,遂應運而生。歐化東漸,與中國固有學術,又發生衝突,此亦所謂擠之捏之也。就天然趨勢觀之,又必有一種新學說,應運而生,將中西印三方學術,融合為一。

然則融合中西印三方學術,當出以何種方式呢?我們看從前融合印度學術的方式,就可決定應走的途徑了。佛教是出世法,儒教是入世法,二者是相反的。程明道出來,以釋氏之法治心,孔氏之法治世,入世出世,打成一片,是走的老子途徑。蘇子由著一部《老子解》,融合儒釋道三教,也是走的老子途徑,王陽明在龍場驛,大徹大悟,獨推象山,象山推崇明道,也是走入老子途徑。思想自由如李卓吾,獨有契於蘇子由,仍是走入老子途徑。又明朝陳白沙,學於吳康齊,未知入處,乃揖耳目,去心智,久之然後有得,而白沙之學,論者謂其近於老莊,可見凡是掃除陳言,冥心探索的人,得出的結果,無不走入老子途徑。因老子之學,深得宇宙真理故也。據嚴批老子所說,老子之學,又可貫通西洋學說,我們循著老子途徑做去,必可將中西印三方學術,融合為一。

老子之學,內聖外王,其修之於內也,則曰:“致虛靜,萬物並用,吾以觀其複。”其推之於外也,則曰:“修之於身,其德乃真,修之於家,其德乃餘,修之於鄉,其德乃長,修之於邦,其德乃豐,修之於天下,其德乃普。”孔門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以貫之,與老子之旨正同,此中國學說之特色也。佛學傳入中國,與固有的學術,發生衝突,程明道就用孔門的正心誠意,與佛學的明心見性,打通為一。現在西洋的個人主義,國家主義,傳入中國,與固有學術,又生衝突,我們當用孔門的修齊治平,打通為一。西人把個人也,國家也,社會也,看為互不相容之三個物體,而三種主義,遂互相衝突。孔門則身也,家也,國也,天下也,一以貫之,於三者之中,添一個家字,老子更添一鄉字,毫不衝突,此中國主義之所以為大同主義也。中印學術,早已融合,現在隻做融合中西學術之工作就是了。此種工作,一經完成,則世界學說,彙歸於一,學術一致,行為即一致,人世之紛爭可免,大同之政治可期。這種責任,應由中國人出來擔任,西洋人和印度人,是不能擔負的,何也?西印兩方人士,對於中國學術,素乏深切之研究,而中國人對於本國學術研究了數千年,對於印度學術,研究了兩千年,甲午庚子之役後,中國人盡量的研究西洋學術,已四十五年,所以融合中西印三方學術的工作,應該中國人出來擔負,是在我國學者,順應此種之趨勢,努力為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