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飛兔走,彈指一揮間,已是十載光陰。
盛夏,卯時,棲禽穀。
朝陽初升不過一刻的時辰,橘紅的日光灑過林老小院,映照出兩個正在激鬥的身影。一名****著上身的白發老者手持八尺長棍,舞得密不透風,棍影翻飛如疾風驟雨一般,從四麵八方蓋向身處其中的青衫少年。這少年雙手持著竹刀、木劍,手腕靈活地挑動著兵刃,擊開砸向他的每一條棍影。兩人身法都是一般的靈動,挪閃騰移之間,劈劈啪啪地從院子一頭打到另一頭,整個院落被二人攪得塵土飛揚、沙石彌漫。
“臭老頭,都氣喘如牛了,還不乖乖投降?”少年在激鬥中也不忘開口嘲諷,語聲剛落,迎麵而來的一棍就將他砸得倒飛出五步之遠。
“哼!老夫用棍何時輸過你了,待會便要打得你哭爹喊娘!”老者說完,人影一晃,已躍至少年的右上方,一棍橫掃過來,空氣爆裂之聲呼呼作響,足見這一下的威勢。
少年不敢托大,雙手架起刀劍蓄力抵擋,“哢嚓”一聲,棍劍交擊中,兩截斷木飛了出去,老者的一棍恰恰停在他耳旁一寸遠處,棒頭仍在嗡嗡作響,棍棒夾帶的勁風吹起他烏黑的鬢發,將他臉也吹得生痛。
少年扔下手中的斷木,無奈道:“唉!奈何刀鋒不利,這一局就算是我輸好了!”
老者哈哈一笑,用木棒敲了他額頭,收手道:“嘿!你小子總有找不完的借口,內力拿捏不好也要來責怪兵刃,真是該打,坐下歇息一會兒吧!”
“哎喲!疼死我了,下手輕點,我覺得好像腫起來了,你快給我看看!”少年輕聲喚道。
老者自然不會理他,轉身朝屋前的竹椅走去,陽光漸強,照射在他滿是汗水的脊背上,肌肉縱橫的身軀魁梧健壯,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一位老人所擁有。老者滿臉長須,眼部豎直劃著一條長長的刀疤,正是林老,十年的光陰並未使這位老人改變太多,隻有頭頂漸生的華發才能證明時光的匆匆流逝。
這與老人交手的青衫少年當然就是十五歲的獨孤靈了,如今,他頎長的身材足有七尺多高,已可與高大的林老齊頭並進,白嫩的肌膚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著玉石般的光澤,一張俏臉在十年的時間裏出落得愈發美豔,唯有入鬢的劍眉能為他稍稍增添了一分男子氣概。他將汗濕的長發攏至腦後,一屁股坐到林老身旁的木椅當中,拿起茶壺就倒入嘴中牛飲。
林老看得一陣心痛,喝罵道:“臭小子,有你這樣喝茶的嗎?杯子是用來做什麼的?這壺中可是上好的毛峰茶葉,真是牛嚼牡丹!”
獨孤靈滿不在乎道:“如你那般喝茶又有什麼意思了,茶葉吃完了再去潘爺爺那裏取就是,不要這樣小氣。誒!我方才所使的‘刀林劍雨’是不是有些讓你左右難支了,有沒有一種高手風範?”
林老白他一眼,伸手扯起他的長袖問道:“那隻是你的想象罷了,高手會連自己的衣袖都讓人給戳破嗎?”
獨孤靈臉都不紅一下,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難怪最近你和我比武之前都要脫去衣服呢,原來是這個道理啊!”
林老差點被茶水嗆到,咳嗽不已:“胡說八道些什麼!老夫隻是怕熱而已!”
事實上,十年以來,獨孤靈武功進境之快已然遠超他的想象,以往空手就能輕鬆應付的對練早已消散如煙。特別是近兩年來,他隻有用棍與其交手方可保證勝場,而獨孤靈今年也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他有著令人畏懼的潛能!但他不能將心中所想對獨孤靈全盤說出,因為這小子現在就已經把尾巴翹到了天上,一旦知道自己對他的高度評價那還得了,高翹的尾巴豈不是要突破天際!
獨孤靈喝完早茶,與林老又閑聊了幾句後起身離開。片刻,他自己打了水洗過澡,身著一襲月白色長衫走出房間,那俊秀飄逸的樣子看得還在歇息的林老心中暗讚一聲。
“老頭,我去趙伯伯家了!”獨孤靈招呼一聲就要離開。
林老問道:“你午前不去渺渺家嗎?昨日,上官先生好像是說過讓你過去吧!”
獨孤靈雙肩一顫,打了個哈哈道:“噢!這兩天可能沒時間去了,我晚些時候會過去的,你幫我和上官爺爺解釋一下,哈哈!”
語畢,他足下輕點,踏上竹籬,身形電射而出,向山下飄然遠去。
趙無眠居,後堂天井。
李氏正在與趙無眠準備著豐盛的早餐,白氣飄散中,李氏端起沸水蒸騰下的籠屜,仔細探看著食物的生熟。已步入不惑之年的李氏臉色越加紅潤,矯捷的身姿康健無比,臉上始終洋溢著慈和的笑容,一旁的趙無眠蓄著三縷長須,穩健的雙手正在調羹試湯。
李氏蓋好蒸籠,抬頭看了看時辰,笑著對丈夫說道:“靈兒快來了吧,你怎麼還不準備好食材?”
趙無眠一聽,放下湯勺,樂道:“今日不比早點,待我午時出手,挫一挫他的銳氣!”
李氏好笑道:“要我看呐,你的銳氣怕是早讓靈兒給挫光了!還等你出手呢,人家月前燒製的一桌菜肴令穀中所有人都讚不絕口,都說靈兒的廚藝已經青出於藍,連王姑娘那樣安靜的人兒都喜歡吃他燒的菜。你呀,不服老是不行嘍!”
趙無眠得意道:“那又怎樣?靈兒的廚藝的確已經趕上我了,不過,他再如何出色也是我的徒弟,你們也說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種話。我能教出這樣的弟子,難道不應該感到驕傲嗎?!”
李氏捂嘴笑道:“你倒是會自我安慰,那還不停地和靈兒比個什麼勁,也不怕累!”
趙無眠大搖其頭道:“夫人此言差矣,廚藝就是在不斷的比試中才能提高的,若不是我們日複一日的比賽,靈兒哪裏能成長的這樣快?!我又如何能想出如此之多的新菜品?!”
兩人還待爭辯,忽聞空中一聲清嘯,獨孤靈的身姿破空而來,落到了兩人身邊。
“李大娘,趙伯伯,早上好哇!嗯~好香啊!這是李大娘的五鮮醬肉包,和趙伯伯的什錦山藥粥,對麼?好了沒有,我等不及了!”獨孤靈剛到這裏,就開始如饑似渴地覓食了。
李氏見獨孤靈到來,大喜著將他拉過來親熱,仍如小時那般揉了揉他的臉頰道:“小靈兒說的一點不錯,大娘剛剛看過,已經可以吃了!快趁熱來一個吧!”
趙無眠笑著將粥盛好,放到一旁的木桌上,桌旁擺著三個小椅子,看來三人總是這樣在一起進餐。獨孤靈趕到後,趙無眠夫婦便不再忙碌,幾人圍坐在桌前,聽獨孤靈講一些穀中趣事,三人說說笑笑,溫馨無比。
三人用餐完畢。
良久,李氏見獨孤靈仍在磨磨蹭蹭,賴著不走,不禁好奇問道:“靈兒,你平日不是要去上官先生那裏學習毒功的嗎,今日怎麼還不過去?”
獨孤靈假裝嗔怒道:“怎麼啦,大娘不喜歡我待在這裏,要趕我走麼?”
李氏對獨孤靈異常疼愛,聞言連忙擺手,誠惶誠恐道:“哪裏有的事,我巴不得靈兒就住在大娘家呢!好了,是大娘不對,你莫要生氣!”
事出反常必有妖,趙無眠笑問道:“是不是又和渺渺吵架了?你們兩個小冤家,從小鬧到大,也不嫌麻煩。你是男子,應該多讓著渺渺才是啊。”
一語中的!獨孤靈皺眉道:“可不是我不讓著她,是她一直想要捉弄我的。你們知道的,我脾氣這樣好,怎麼會去欺負她呢!唉,等過幾天她氣消了我再去她家看她。”
一旁的李氏這才知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她笑著道:“我看他們這樣鬧來鬧去也沒什麼不好,穀中因此熱鬧了許多,我看大家都歡喜得很哩,嗬嗬嗬!”
趙無眠不置可否,獨孤靈則聽得一陣無語。
午前反正閑來無事,獨孤靈索性與趙無眠湊在一起,交流研究雙方新創的食譜。兩人聊到酣處,不免動手實踐起來,於是李氏再次幸福地成為了試吃對象,看來她曾經想讓身材纖瘦下來的願望,已然成為了永不可及的夢想。不過,她似也並不在乎,哪怕對身體不好,她也自暴自棄地決定要胖而短暫地活著了。
如此一來,時間過得飛快。三人中有兩人燒了一個上午的菜,還有一人吃了一個上午的菜,廚藝比試自然不了了之,三人的午餐看來也不用再吃了。巳時七刻,獨孤靈告辭趙無眠夫婦,回屋抱起雅鳶趕往穀外樹林,這一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道路在獨孤靈輕塵瞬步的踏行下,頃刻即至。
林中琴音響起,群鳥飛旋,美妙的旋律環繞在草木之間,若是仔細去聽,就會發現這樂曲並不是單一的演奏,而是兩種琴音重疊並發而出。
溪流邊,獨孤靈修長的手指在琴弦間輪指疾彈,不時笑意吟吟地望向前方。坐在他對麵的正是十年未曾一變的王夢馨姑娘,她的麵容仍是如昔日一般年輕俏麗,此時正與獨孤靈合奏著一曲《太古遺音》,淡然的臉龐上較之以往多了許多生動的笑容,彈奏中不時與獨孤靈的相視一笑,宛若天仙化人。兩人無論從何處看去都像是一對神仙眷侶,但隻有二人心中清楚,對方早已成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那是遠勝常人之間的姐弟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