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這往後,我老合計這個曲兒。我跟你說吧,它那個調兒(我插話:旋律),對,旋律,別人也這麼說,在腦子裏紮根了,拔不出來。轉悠,不管你幹啥,它這玩意一遍一遍響,自動的。早晨一醒,就開始了,嗡——。坑人的地方在哪兒你知道不?想哼哼,哼不出來。我跟一個哥們兒說,也是蹬倒騎驢的,‘有個曲兒,特好聽。’他問啥曲,我說:‘你聽著。’結果,出不來,一哼變味了。他說我這是學啞巴說話。沒辦法,我上太原街,賣音響的店挨屋轉,尋思沒準能碰上這個曲兒呢。沒有,哪有那麼巧的事?你說買唱片吧,咱還不知叫啥名,買啥?沒法買。給我整的,老鬧心了。後來吧,我那個啥,哎呀,那個那個(我插話:別著急,不是贏房子贏地,慢慢說)。說的就是,也不是贏房子贏地,不當吃不當喝,知道不知道啥曲兒能咋的?不還得出苦力嗎?說是那麼說,‘嗡一一’,旋律在腦子裏轉,魔怔了。”
“唁,想來想去,我還得找那個人去,豁出去了。我買了一把菊花,在永泰小區門口等著,等那個男的。r第一天沒等著,花蔫巴了。第二天,又掏五塊錢,買花,咱一天也掙不了多少錢,等他。真見著了,這小子穿西服,耷拉腦袋走道昵。我把花獻給他,又給他看身份證,解說一番,說:先生,你告訴我那個曲兒叫啥名?”他挺意外,挺給麵子,讓我上樓,站門外聽:是這個曲兒,敲兩下門,不是,敲一下,過到下一個曲兒。放了四五個曲兒,都不是。我正聽呢,讓一個過路的訓了一頓,是警察。‘幹啥昵?你哪兒的?’也不怨他,我這打扮,在人家門口支棱耳朵聽聲,不像那回事。我說:‘聽曲兒呢。’警察說:胡扯!‘把我肩膀薅住了,我朝屋裏喊:’救命!‘那男的出來,把我救了。他說:’行了,找不著你說的那個曲兒,走吧。‘完事兒了,我也死心了,再琢磨這事該找挨揍了。要不說巧呢,昨天,我送貨走岐山路,四十中學對麵,一個店正放這個曲兒呢。給我樂的,幾步跑過去,問店裏的人這是啥曲,人家問:’問這幹啥?‘我說:’你行行好吧,我都快魔怔了,就想知道這叫啥曲,誰整的?‘那小夥挺好,他賣文具,說:’這是匈牙利舞曲,勃拉姆斯整的。‘我說:’老弟,你再給我放一遍行不?他一甩袖子,說:你別攪我生意。結果,我還讓城管罰了十塊錢,倒騎驢占道停放。也值!花十塊錢能知道《匈牙利舞曲》啊……
李杠的故事講完了,我一直看著他的眼睛,看他是否編瞎話。沒有,他是一個誠實的人。也許每個人心裏都有過看起來荒唐的願望,因為“荒唐”,最終被放棄了。李杠卻被它牽著鼻子,愚蠢地向前進發。我在CD中找到這首曲子,柏林愛樂樂團演奏,索爾弟指揮,3分40秒。
放音——匈牙利舞曲。李杠抿緊嘴唇,眼望遠方,換上了另一種表情,傻傻的。聽罷,他用手心,接著用手背擦眼睛,哭了。可惜勃拉姆斯看不到這一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