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笑了,像假笑。“高級?這獎章證明他爸打過仗,沒打死,活過來了。”
馬兔子問:“你有嗎?”
這人點頭,又問:“你爸現在幹啥呢?”
馬兔子最怕問他爸幹啥,他爸在煤場子卸車呢。他囁嚅:“我爸、我爸……”
“他爸卸煤的,右派。”
這人摸摸馬兔子腦袋。
杜達拉達說:“他爸可好了,盡給我們裝大塊煤。”
馬兔子咧咧嘴。
這人把獎章交給馬兔子,說:“收好了。丟了這個,你爸打死你!”
馬兔子看套瓷成功,問:“我們能進去嗎?”
這人說:“不行,你是軍人的孩子,應該知道紀律,不讓做的事永遠不要做。”說完開鎖走進鐵門裏邊,鎖上,不再看我們一眼。
那天下午,我們又去土產站倉庫偷了幾根牛骨頭,到遊泳池對麵的樓頂看人家遊泳,五分錢一遊,我們沒錢。最後到菜園子分食一棵白菜,回家。
就那天,馬兔子把勳章丟了。第二天一早,馬兔予臉色煞白,耳朵都在發抖,他說勳章丟了。我和三相當即把他上下兜翻了一遍,沒有。這可完了,怎麼辦?我們三人沿土產站、遊泳池和菜園子找了一圈,沒有。後來找了一整天,不知多少遍。三相在路上撿了二元錢,我撿了一隻手套,但沒有勳章。拂曉的時候,我們和馬兔子悲壯地分別。我真以為馬兔子會被他爸打死,再也見不到了。
第二天馬兔子還活著,第三天、第四天,一直過了好多天都活著,也沒有腿瘸或耳朵被拽裂的情況,但他不理我們。
我們問:“跟你爸說了嗎?說了沒有?”
馬兔子扭頭走了,不作答。
過了好長時間,我問馬兔子:“你爸知道了嗎?”
他點頭。
“揍你沒?”
他搖頭。
“你爸咋說的?”
馬兔子拿一樹枝在地上劃,半天說:“我爸說:留這還有啥用?”他說的時候低頭,一會兒,地麵上“啪噠、啪噠”落下淚珠,把土打濕了。
沒過幾年,他爸在火車倒車時被軋死了。
有一年,我突然悟出,勳章可能被杜達拉達偷走了。我一見杜達拉達,就想質問他,忍住沒問——那張變化多端的臉,是一張小偷的臉。幾年前見到杜達拉達,他老了,在街上賣涼皮。見到我,杜達拉達麵露驚喜,我又想起勳章的事,看了看他,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