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碧桃樹棗紅色,像緞子一樣發亮的樹皮分泌出一串膠。它們一簇一簇地粘在樹皮上,像玻璃一樣閃亮。風吹過,樹頂仍有拇指大的碧桃掉下來,像一個找不到路的旅行者。在剛才的暴雨中,已經有許多碧桃紛紛而下,被老太太們揀走,曬幹去皮,作念珠用。
桑園的雨後,最先出現的是鳥兒。但看不見它們,嘰喳聲從樹頂的密葉傳出。然後是孩子。孩子們的眼睛緊緊盯著地麵,仿佛雨後的大地應該呈現一些奇跡。孤零零的碧桃、蚯蚓在地表拱起的沙痕,都應該說是奇跡,平時看不到。
有一個孩子用兩個透明的盒捉螞蟻放進去,塑料盒原來是裝糖果的。他隻捉小螞蟻,黑黑的。手指像捏不住,又生怕捏死。他把捉來的螞蟻分別放進兩個盒子,為求一般多。
“捉螞蟻做什麼?”我問。
他一愣。當感覺出我並不是阻止他捉,而是詢問用途時,反過來瞪了我一眼,仿佛說:“問這個做什麼?”
小孩不像大人,不願回答的就幹脆不答。
“為什麼不捉大螞蟻呢?”我覺得大黃螞蟻更好捉。
他幹脆不理我了。
螞蟻們紛紛出來曬太陽了,也許是它們聽到了小鳥的召喚。在一個伐掉的桃樹的樹樁上,許多小螞蟻在疾走,年輪好像是跑道一樣。樹樁邊上竄出幾枝新枝。但孩子並沒有發現這上麵的螞蟻的確是哪裏都有的。
在我借著雨後的清新空氣練罷一套太極後,看到那孩子俯在樹牆後的窗台上鼓搗。我悄悄走過去看。
窗台上放著水彩盒子,他調好之後,用筆給一個盒子的螞蟻上紅色,另一隻盒子上綠色。小螞蟻在黏乎乎的顏料裏蠕動。
“你會把它們弄死的。”我說。孩子看我一眼,意思是“你別管”。
我離開的時候,看到桑園裏走來一隊隊孩子,他們用手捏著蜻蜓的翅膀,興致勃勃。這些蜻蜓即使丟開,也不會飛。孩子們的眼睛仍然在樹間滴溜溜轉,企圖捕捉到新的生物。
現在是暑假。城裏的孩子除了蜻蜓和螞蟻,已接觸不到更多的生物了。
我在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忽然想到了那些螞蟻。如果它們還活著,會給那孩子多麼大的驚喜。
在窗台上的塑料盒子裏,陽光照進來,紅螞蟻在亮晶晶地跑來跑去,綠螞蟻也亮晶晶地跑來跑去。如果把它們放在一起,紅綠交織奔走,像團體操一樣讓人高興。
如果這些螞蟻能夠活下去,這孩子每天放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觀看這些紅綠螞蟻,久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