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黎明憂(1 / 3)

黎明憂身上背著黎恩,在黑暗與饑餓中一步一步順著郊野的官道走著。這條路,他已經走了十多年,閉著眼睛,都能夠知道下一步踏上的是什麼形狀的石塊。但是今天,黎明憂所走過每一個路口,都會讓他感到迷茫和陌生。

自己到底該去哪兒,回村嗎?自己出生成長羊村已經不存在了。每一個路口所通向的村落,或許都已經在血與火中劈啪燃燒著,甚至更加慘不忍睹。黑暗中唯一的光明,卻及其諷刺地通向絕望。

距離自己找到黎恩已經過去了多久?一個天時?兩個天時?感覺過去了太久,黑暗中根本沒有時間的概念。

“你這小子,怎麼這麼沉啊……”

右肩中箭的黎恩此時仍在昏迷中,明憂不清楚自己該往哪裏去,每一個岔路口的黑暗後都仿佛埋伏著饑腸轆轆的猛獸,呼著熱氣,口水不斷地下淌,隻等自己踏入,一口咬下,再然後……重歸寂靜。

“呼……呼……”猛獸的喘息聲,從黑暗中傳來。

直到黎明憂發現,那是他背後黎恩的呼吸。

他最終還是決定,沿著這條最熟悉的路,回到那片火光中的家。

回村,這條最熟悉的路,此時卻陌生而又漫長,一步一步走下來,仿佛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回憶自己所經曆的一生……

打從穿著開襠褲,拿著父親搗藥的小銅臼當鑼鼓到處嚇唬雞,黎明憂一家就在羊村生活了。

對他而言,這裏就是他的家鄉,唯一的家鄉。但在他父親的心中,卻完全不一樣,那裏,還有一個國,還有一個王,他的人在這裏,心卻活在遠方。

黎明憂的母親倒是地地道道的羊村人,而黎明憂,其實應該叫明憂。由於明常寧一無所有,他的嶽父本不支持這樁婚事,但後來不知是哪個親戚出的鬼主意,偏要讓二人的孩子姓黎,延續香火,以為明常寧會拒絕,但誰知,明常寧卻一口答應,擇日成婚。

村裏長舌的婦人都說,亡國奴就是不一樣,為了有口飯吃,有地方睡,什麼都可以不要。

她們忘了,自己的國,也不在了。

明憂的父親明常寧,是北境中部一個小國“唐涼”的隨軍大夫,唐涼雖為小國,但舉國上下一心,同仇敵愾,雖為小國,但在亂世之中能夠立身,大抵是因其剽悍忠勇之民風,令鄰國心有所憚。

但血肉之軀,抵擋不了龍的火焰,不足二十萬人的小國,難以抵擋百萬雄師的攻伐。

唐涼軍敗了,明常寧淪為戰俘,被運到羊村,在采石場幹活。

在來到羊村的第三年,明憂出生,或許是幸福來得毫無防備,反倒激起了他對唐涼的私念:

“這孩子,若是能知曉父親的憂思,該有多好啊。”明常寧為自己的孩子取單名一個“憂”字,喚為明憂,但遵照約定,這孩子要隨母姓,便成了如今的黎明憂。

有了黎明憂,明常寧整個人都變了樣,每天奮力耕種之餘,還在村中的一棵老槐樹下支起一間藥棚,自己動手釘了一套桌椅,為附近各村的人看病抓藥。明常寧醫術天分不低,幼時得良師指導,比起王城的大夫來,絲毫不顯遜色,漸漸地,來他這裏看病的人,甚至出現了京郊的庶民和監工老爺。(雖然這些監工老爺,一般不會給錢,但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授意黎明憂可以開開小差,給他在采石場的工作放幾天小假。)

原本是奴隸居住的村落,往來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村長黎康腦袋靈活,喚來村裏幾個精明的漢子,在村邊的路上,做起了生意。雖說朝廷禁止奴隸外出經商,但在這小小的羊村裏,隻要給各路老爺們打點得當,倒也不生什麼事端。

日子本應該隨著明憂的降生一天天好起來,但這亂世之中,又有幾人,能享安寧?

這年,黎明憂七歲,晴朗多日的都城突降暴雨,雷鳴聲聲不止,驚擾了無數人的美夢,守城的士兵披著蓑衣,站在城樓上打瞌睡。昏昏沉沉的雨幕裏,一個黑點沿著官道,向城門的方向飛馳著。

一個驚雷,把當班守城門的老劉驚得一哆嗦,遠處奔馳的馬上,坐著一個渾身被雨水打濕的傳令兵,手中高舉一塊金燦燦的令牌,朝樓上呼喊:

“急報!開城門!快開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