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晴雯婢借屍還魂 鴛鴦姐投胎作女(1 / 3)

老媽去不多時,回來說:"姨太太歸天去了!"李紈向王夫人道:"薛蝌在那裏,我不便去,隻好打發個老媽送送紙錠兒去罷。"王夫人道:"我過去拜拜他。"說著就走,也不帶個人跟,獨自一個趕到園裏,黑魆魆的倒有些害怕,隻得硬著膽子走到門口。隻聽得裏麵哭聲號咷,好不淒慘,也就一路哭進門去。薛蝌、岫煙、寶琴都來磕頭,王夫人就在炕前拜了幾拜。

薛蝌又跪著道:"我這裏一兩銀子也搜淨的了,要求姨媽暫借幾百兩銀,將來回去設法弄來歸還罷。"王夫人道:"什麼歸還,你約要用得多少?"薛蝌道:"如今那裏還講得體麵,好看,有得二百兩就將就著用過去了。"王夫人道:"現銀實在沒有,倒有一兩人參,原用五百兩紋銀買的,預備寶釵產裏用,因為產得很快,竟不曾用。我去取來,你拿去變了價,趕著好辦事。"就拉著香菱說:"你跟我去拿。"又向岫煙道:"我心口痛悶,心又暈,要去躺躺,不再過來了。你們好好守著,待等落材的時候,我掙紮得起,一定過來送的。"說著就走。

不一會,香菱拿了人參回來,說:"姨太太走進房門,一個頭暈,跌了一跤,把額角也磕破了。"眾人聽了十分過意不去。

那邊薛家料理喪事,不必細講。

且說賈府的喜筵隻上過了三四道菜,各人心照,便托故散了席。賈政送出大門,回到房中見王夫人躺在炕上,額角也跌破了,渾身發熱,像火燒的一般,隻叫心痛得很。賈政就坐在炕沿上把話安慰他。隻見賈蘭也走了進來,問:"太太怎麼樣?"賈政說:"他心痛呢!"蘭哥兒就扒在炕上,雙手替著揉。

王夫人道:"你回房去罷,不必在這裏了。"蘭哥兒道:"今夜總不睡的,坐在房裏也悶得慌,不如在這裏說說話好。"王夫人問賈政道:"這宗賭債到底怎麼開發?不要再受這些小人的氣,不犯著……."賈政道:"說不得,隻有廢產了,還有什麼別法。咱們祖遺田地本不很多,東西兩府各置得一萬畝田。

我在元春麵上花得大了,又造這座花園,又且別人做官有錢賺的,我做官是賠錢的,陸續賣去了六千畝,隻剩著四千畝。每年租息算來已是不夠動用,如今隻得再去掉兩千畝了。"賈蘭道:"這田值得多少一畝?"賈政道:"原價二十兩一畝。"賈蘭道:"賣也費氣,不如抵給他罷。"賈政道:"使得,你明兒叫了夏太監來,我撿出一千八百畝的田契抵給他。我也不犯見這太監了。還有零數四百兩,他肯讓讓了,不肯讓,向太太這裏撿些衣飾抵清了罷。"蘭哥兒應道:"是。我明兒就辦。"王夫人歎口氣道:"四千畝租息還不夠使,如今剩了二千二百畝的租息,怎麼度日子?"賈蘭道:"太太現今身子不好,不要再想著這些懊惱的事。難道這些一畝田也沒有的人家不吃飯了?且寬心混過去再處罷。"三人說了一會,聽見遠遠雞叫,賈政便往周姨娘那邊去了。

賈蘭直坐到天亮,見王夫人病勢越重,忙去請了王太醫診脈開方,準準病了二十多天,才得起來。

那邊甄家自從應嘉死了,早要扶柩回南,隻為掌珠姻事延了半年。這日三朝上門,就算辭行。說隻留寶玉、李綺在京,餘人都定於本月二十外就要長行,不再來辭了。寶琴聽了這話,就和薛蝌、岫煙商量,待過了頭七,薛蝌便扶了媽媽的靈柩,搭幫兒同行去了。

王夫人病得昏天黑地,一些也不知道。如今好了,李紈一一告知,才得知道,不免又傷感了一回。又向李紈說:"你的媳婦十分孝順。我病的時候他還是個新婦,不曾滿月的,卻頃刻不離的陪著我。隻可笑那環兒媳婦,連影兒也沒有來現一現,可是個人!"李紈道:"這糊塗人,太太隻不理他就是了。"那曉得這二十多天不知鬧了多少饑荒,李紈隻是瞞著,免得王夫人生氣。

過了幾日,寶釵滿了月,便出房來。才知道婆婆病了多時,媽媽已經死了,靈柩也回去了。就像腦瓜上澆了一盆冷水,哭了一場,連忙來請婆婆的安。王夫人道:"你如今可太好了?這小孩子可好?"寶釵道:"我早可以出得房的,一向不見太太,問了幾回,想要出來請請安。大姆姆怕我產後憂愁、辛苦,又怕知道了媽媽的事,悲傷成病。隻說太太為了蘭哥兒完姻的事忙得很,連姨太太都在那裏幫忙,不得來瞧你。吩咐你不曾滿月不許出房。我竟真信了,誰知有這許多顛顛倒倒的事!"說著,掉下淚來。王夫人也含著淚道:"我病得七死八活,人事不懂,連送也沒去送送他。如今你過去靈前拜拜去。"寶釵應了,出來先到李紈房裏,謝了他一向的照管,便往花園走,到家裏一見靈座,一跤跌倒在地下,號天的哭起來。岫煙、香菱忙攏來扶起了,寶釵又跪下去磕了許多頭,哀哀的哭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