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靖王道:"這些登冊過的,加了封條陸續送交戶部去罷。我等不得,先走了。失陪,失陪。"又向賈政道:"改日我還要請你家小令孫去談談。"回頭向九門說:"可惜,剛才大人沒有聽見這位小哥兒對對,真正出人頭地,將來是不可限量的。"九門道:"聽他這番說話,也就不凡。"說罷,王爺起身便走,賈政送上了轎,賈蘭直送出大門才轉回廳來。那些官兒,直弄到起更過後才得完畢,各各散去。
賈政進到王夫人房裏,見全家的親人都擠在一房,見了慌忙站起,賈政坐下,賈蘭也進來了。邢夫人哭道:"璉兒自鳳姐死後就把平兒扶正,怎奈一無所出,隻剩了一個巧姐,並沒孫男,如今犯的不知什麼罪,是死是活都不可定,將來我們大房是要絕了。我這未亡的人靠著誰過活!"尤氏也哭著道:"我那邊隻有一個蓉兒,兩娶媳婦都病沒了,連孫女都沒一個,如今抄得精光,怎麼過得日子?"賈政道:"且寬心,明兒打發蘭兒去打聽打聽,到底為什麼事?剛才璉哥兒竟上了鐐銬收監,諒來不是個輕罪,至輕也隻怕是個軍流。幸喜我不曾抄,還好費些錢上下打點打點,又好幫幫你們兩處,將來好度日子。"蘭哥兒道:"今兒得免抄封,我倒沒什麼喜歡得很,倒喜得鈺弟弟這樣有膽有識,將來比我不知要高幾百倍呢!"賈政就向著寶釵道:"這個孩子實在出色,不比那寶玉,隻管夾在姐妹們伴裏,一些世事也不懂。也虧了你肯派定工課教導他,我竟不知道。今兒才見他寫的字,還不曾瞧得完,就鬧起事故來了。以後越發要當心的教他,隻別放他出去。恐怕太精靈了肯會鬧事。"寶釵站起身連應了幾個"是"。王夫人接口說:"小鈺,爺爺吩咐你可聽見了沒有?"小鈺道:"鬧事是不敢的,我隻想要習習武呢。"王夫人道:"放屁!文不習,倒習武?"小鈺道:"文也要習,武也要習,才叫做全才。若是寡捧著幾個書本兒,到底有些腐氣。"邢岫煙道:"這也說得是,你們府上原是個將門,不要專攻文事,反失了祖風。"小鈺聽得入港,拍著手道:"是哎,我前兒聽見奶奶講什麼班超說的大丈夫萬裏封侯,我便一夜睡不著。"王夫人問:"為什麼睡不著?"小鈺說:"我隻想快些大起來,好學武藝。"賈政道:"這又胡說了,是人總要一年一年慢慢的大起來,那裏快得來的?"這時候,邢夫人和尤氏聽見你一句我一句說得熱鬧,也都不哭了。邢夫人便向賈政說道:"瞧他這點子小人兒,誌氣倒大著呢!"小鈺越發得了意,便忘其所以,叫道:"大太太,待我立了功,封了侯,上一本,便是伯伯、哥哥充了軍去,也會赦回來的。"寶釵見他越說越狂妄了,隻是公婆在麵前不好喝罵,隻得哼了一聲。小鈺聽了,也自覺太大言了,便低著頭不敢作聲。靜了一靜,聽見遠遠的更樓上打四鼓了,賈政道:"夜深了,各人都去睡睡罷。"又向蘭哥兒說:"明兒早些吃了飯,到刑部去探聽探聽,回來稟我。"蘭哥兒應了個"是",就散了。
到了次日,賈蘭一早就走到刑部衙門前細細打聽。才知是薛蟠挑哆了尤二姐的原夫張姓,在提督府裏告賈璉匿著國喪家孝,強娶他已聘的妻子尤二姐為妾。賈珍先已通奸,又硬做主婚。賈蓉也有奸情,主謀強娶。賈珍、賈璉又想強奸尤三姐,以致自刎身亡。又稱賈王氏懷妒,陰謀藥死尤二姐,並添上許多賈家恃勢橫行欺淩平民的話。九門提督轉奏了,奉旨抄家拿問的。連忙花了些錢,進至監內。隻見他三個都上了鬼次簫,像猴兒捧桃的一般蹲在地下,連一條板凳也沒有,十分淒慘。
賈蘭便向牢頭禁卒道:"煩你好好照應照應,少不得有個薄意送來的。"禁卒道:"這裏的規矩是人錢同到的,如今已是遲了一日了。再若延挨,請他們到押床上去受用受用。"賈蘭道:"自然就送來的。"走出來去見司獄廳,再三囑托。司獄道:"我自然會關照的。隻是舊規向例也須趁早送來,才免得叨騰。"賈蘭連忙回到家中,把那些話一一回明賈政。賈政道:"沒有別法,隻好再賣田了。"就喚了周瑞來,叫他去賣了三百畝田,收了六千價銀。把四千兩交蘭兒去上下打點,又叫家人們到花園裏搬了些床桌什物,到邢夫人這邊去。那東府裏也搬了些去。正在忙忙碌碌,又見王夫人出來說:"昨夜他兩處的人都擠在珠兒媳婦那邊,直啼哭到天明。今日兩個都病了,擾得珠兒媳婦也頭疼發熱起來,怎麼樣好?"賈政忙交了六百兩銀子給王夫人,道:"你分給他兩個去使用,就送他們仍歸原處去罷!"王夫人拿了進去,各人給了三百。用轎抬了他們回去。不提。
且說賈珍等三個,先在刑部審了兩堂,次日又到提督府聽審。雖則夾打了幾次,幸喜先有使費囑托,受刑還不很重;又虧了北靖王各處請情,才得從輕問了個邊遠充軍。
賈蘭天天出去打聽,這一日去了,到二鼓時候還不回來。
家中個個著急,差了家人各處去找尋,都找不著。賈政隻得坐在王夫人房裏呆呆的等,直等到五更。隻聽得老媽說:"外麵敲門了。"賈政就自己提著燈趕出來看,卻不是蘭兒,是寧府裏兩個老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