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小鈺抱了友紅,坐上炕去,替他脫去了一裹圓,用兩床皮被齊著肩蓋了,摟在懷裏。恰好他的腦袋枕在自己肩頭,臉貼著臉,把手輕輕在他胸前拓了一回,友紅竟沉沉睡去了。
這賈老實未免隔著衣服東掏西摸。跟來的丫頭婆兒瞧得不像樣,隻得說道:"小姐睡熟了,千歲爺請安置去罷。"小鈺沒奈何,走下炕。就在旁邊飛仙椅上躺著,也就睡著了。眾丫頭婆子通在炕前地下打坐,直到五更時候,友紅醒來,叫丫頭扶了坐上便桶,問:"昨晚是那個替我脫衣裙的?"不提防小鈺在椅上答應道:"是我來伺候姐姐的。"友紅聽了,臊得麵上通紅,連忙起來走出幔外。洗了臉,婆子替他梳頭,還覺是暈暈的。
喝了一碗人參湯,又吃了一碗燕窩稀飯,才覺清爽些。此時天色已明,叫婆子出外問問,這轎班就在府裏過夜,不曾回去。
友紅便要回家,小鈺正在款留。
隻見雲藍丫頭送了一個氈包來,說:"裏邊是一副繡花貂皮裙襖,還有一雙紅繡鞋,不知大小如何?舜姑娘叫送給何小姐穿的,停一會姑娘自己過來,要請小姐去吃早飯呢。"友紅才覺得身上穿的是一裹圓,自己的衣裙已是吐髒的了,連忙說:"難為你家小姐費心,借穿穿,改日送還。點心已吃飽了,不領早飯,就要過來告辭。不勞小姐的駕了。"立即換了衣裙,這鞋子是新的,穿去略覺緊些,也還使得。便向小鈺道了謝,一徑走出門來。小鈺苦留不住,隻得備了椅轎,請他坐上,先到征瑞軒芝室的大門口,問知通未起來,就辭謝了不進去驚動。
又到瀟湘館門首,說了一聲,也不進內。倒到內宅二門前告辭,看門的婆子說:"上房門還不曾開哩。"友紅說:"你少停替我道謝罷!"便回花園門口來上轎,依舊由東邊長巷出去。
小鈺送他上了轎,回到怡紅。想著昨晚偎紅傍翠,十分有趣。但是他有些害臊,不能再留著盤桓一兩天,往後恐怕未必肯來,真是可惜。正在心裏暗想,隻見一個大丫頭額角上血淋淋的,來哭訴道:"昨晚輪該我家淡姑娘伴宿,因為何小姐來了,誤了一夜,著實動惱,把我來出氣,打得這個樣的。"小鈺笑笑,不做聲,也就過去了。時光易過,忽忽已是冬盡春回,這府裏度歲的熱鬧繁華不必細敘。
且說次年甲寅元旦,賈政率領兩孫進朝朝賀,就在清寧殿上同百官領宴。宴罷歸家祭祖,家裏各各賀年已畢,皇後特傳懿旨,單召小鈺、碧簫、藹如三人進宮賜宴。小鈺乘便上了一本,說自己才年一十三歲,位兼將相,深恐不學無術,有負聖恩。懇請賜假在家,讀十年書,再來供職。皇上起先不準,再四懇求,才降旨準給假三年,俟十六歲完姻之後,即入朝辦事。
所有大學士缺,著伊祖賈政署理,仍兼吏部尚書。賈蘭著特授戶部侍郎兼內閣學士。第二日,祖孫同去謝了恩。
從此賈政、賈蘭日日進衙辦事,小鈺反得逍遙在家。到了正月十三,宮裏賞了許多龍鳳獅象燈兒,府裏太監們又扮了幾十起的馬燈故事。元宵那日,王夫人叫備酒在池心閣上。這閣子四麵臨水,水邊是岸,岸上斷處有橋,可以周圍走得通的。
便把四麵窗子開了,麵麵臨窗都擺了席。等榮禧堂家宴散了,就領著媳婦們來到園裏,又差人去燕、趙公府,叫碧、藹二人家宴完了就來瞧燈。少停,通齊集了。王夫人坐在向南中間席上,小鈺挨著肩在旁席坐下。李紈在東窗中間,寶釵在西,岫煙、香菱在北,其餘都四麵靠窗坐看吃喝。見河岸上一起一起的花燈,圈著迎過,麵麵通瞧得見的。
淡如有了幾分酒,高起興來,出了席,走到小鈺椅後,把兩手搭在他的肩頭,臉兒貼著臉問說:"二爺,這起馬燈是什麼故事?"寶釵回轉頭來吐痰,瞧見了。罵聲:"小賤人,什麼相兒!"王夫人和眾人都瞧見了。王夫人變了臉,說:"淡丫頭,你也是大家的女孩兒,怎麼全不愛臉。香菱你也不教訓教訓?"香菱掛著眼淚道:"太太,也要他在我跟前才好教訓呢。"王夫人道:"同住了一個院子,怎麼不在跟前?"香菱瞧著小鈺不作聲。王夫人知道有些蹊蹺,便不再問。站起身,惱著臉,叫伺候椅轎,要回去了。眾人都下了樓,小鈺呆呆的站在轎旁不敢作聲。太太、奶奶們都回去了,碧簫道:"高高興興的賞花燈,何苦鬧這些臭段兒!"藹如說:"薛家祖宗有幸,才出這樣的好人物。我們頭頂一字,也增些光彩。"彤霞道:"久假不歸,忘其所以,不必說了,散罷。底下再聽新聞罷。"各人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