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鈺、淡如、小翠同回到怡紅院,這晚輪該是瓊蕤。淡如道:"今兒元宵佳節,人月雙圓,我定要在二爺房裏的,瓊丫頭讓我一夜罷。"瓊蕤不敢爭執,就讓了他。
且說王夫人叫岫煙同到上房,問他園中光景。岫煙說:"蒙太太委我夫婦管理家事,天天不很得閑,園裏久不去了。
彤霞朔望出來請安,一五一十備細告知。隻因礙著小鈺的臉,不便說。"王夫人道:"你細細說來我聽。"岫煙道:"怡紅院共有三個輪班值宿,竟同過明的夫妻一般。人人得知,隻瞞著上房太太、奶奶們。"寶釵忙問:"那三個?"岫煙道:"淡如、小翠還有那逃難來的葉瓊蕤。"王夫人把李紈、寶釵、婉淑通抱怨了一番,又說:"且別作聲,我有道理。"到了次日,天明的時候,叫了兩媳並孫媳同到怡紅。吩咐不許通報,派李紈去找瓊蕤、婉淑去找小翠,自己同寶釵去找淡如。宮女們回說:"淡姑娘在二爺房裏。"王夫人就到他臥房跟前,房門還不曾開。王夫人悄悄吩咐春紅輕輕打一下門,說道:"朝裏有個緊要旨意,大爺抄來給二爺瞧的,快開了門。"小鈺就叫:"快開門接來我瞧。"淡如便嚷道:"是那個不懂事的賤人,便是旨意遲一會子也很使得,要你這樣的大驚小怪,敲門打戶,驚我的睡?"宮女開門一看,吃了一驚,便大聲叫道:"二爺,快起來!太太奶奶來了。"小鈺聽了也著了慌,就叫"拿我衣服來。"才坐起身,披上小襖,隻見太太、奶奶已是走到炕邊。
淡如把被罩了頭,不敢起來。小鈺穿上褲,跳下炕來,口裏隻說:"太太、奶奶外間坐,這裏麵醃臢得很。"寶釵把被使勁兒一扯,扯來撩在地下。隻見淡如赤條條一個白身子,連兜肚裹腳通除下的。寶釵罵了聲"沒臉麵的賤貨!"王夫人怕凍了小鈺,便招招寶釵道:"且到外間坐坐,等他們穿好了衣服再問罷。"小鈺趕緊著了衣,走出幔外來。王夫人道:"小畜生,你真是個出將入相的大員。有臉麵得很,我卻臊得要死呢。"寶釵道:"我白白遺腹守寡,守出這樣逆種來,我也不願做人了。丫頭快拿把剪子來,剪掉了發,到芬陀庵去修行罷。"小鈺聽了,隻得跪在地下碰頭,口裏說:"求太太、奶奶開恩,恕我初次。若是再犯,聽憑太太、奶奶處死我罷。"王夫人到底心疼他,便轉口說:"這畜生原是個糊塗東西,可恨那些妖賤引壞他的。"寶釵便說:"淡賤人還不出來?躲在裏麵躲了嗎?丫頭去拿他來見我。"遙青、長青兩個丫頭答應一聲,就去扯了到外間。他卻拱著臉,遠遠靠在板壁上。王夫人叫把他耳朵提過來,春紅、晚紅就走過去,一人一隻耳朵扯到跟前,說聲:"跪著!"他哪裏肯跪?寶釵瞧了越發生氣,叫踢他的狗腿。要知道太太、奶奶跟前的人是不怕事的,真個提起小腳兒在他膝彎裏使勁一蹬,站不住,才跪下了。寶釵叫打嘴巴,兩個丫頭就捏著拳,左右亂敲。淡如嗥天震地的哭將起來。王夫人說:"賤人還倔強撒潑?剝去衣服,綁了抽皮鞭!"小鈺連忙推推他道:"別哭,別哭。快些碰頭求饒。"淡如才住了聲,仍不肯磕頭。
外邊李紈、婉淑已帶了一雙寶貨來了。兩人瞧見淡如的光景,嚇得魂也飛掉,跪著亂碰頭。王夫人說:"小翠在怡紅住,原是說明的,後來早早就該搬開。我老昏了記不得,也難為兩位賢媳,通是死人似的,一些不管。"李紈、寶釵忙站起身打了一足全,婉淑也就跪下。王夫人說:"與你什麼相幹?跪什麼?"婉淑道:"妹子不長進,累了太太奶奶生氣。"寶釵道:"沒你的事,起去罷。"小翠戰抖抖的哭訴道:"我怕妖怪鬼來纏,沒奈何住在這裏,實沒別的事。"王夫人又向瓊蕤道:"你原是小人家女孩兒,若是正路的,為什麼父親會要打死你?
我原吩咐這畜生即日送回家去,誰知竟藏在這裏。你將來還想要嫁人不嫁呢?"瓊蕤碰頭哭訴道:"我怕回家去父親依舊要處死,因此躲在這裏,實不敢幹什麼壞事的。"王夫人就傳了香菱、施奶奶並守後園門的張婆兒來,通罵了一頓,大家碰了許多頭。王夫人便叫香菱押了淡如回紅豆莊去。張婆兒押瓊蕤交還他父母,這些箱籠衣飾,說是我留了他多時,喜歡他,賞他的。以後再敢放他進來,腿也打折你的。又叫李紈"去找個近些的地方安頓小翠,別太遠了,省得又是招妖惹怪。"又對婉淑道:"你妹妹是有人家的,別招搖了,害他一世。即日寫封書,專差送往南京,說妖也除了,病也好了,快著個的當人來接他回去。"李紈就揀定了扶荔廳,房屋還不很曠朗,即刻搬了過去。調排完了,怒氣衝衝,各回上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