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才去,又是茹家的兩個丫頭、婆子帶了個女先生來。
門上張媽領他進房,年紀不過三十上下,相貌卻很俏麗,先向小鈺、李綺磕頭請安,才走近炕前瞧了瞧臉色,又診診脈,說道:"陰陽兩虧,心腎不交。醫書上說的,心腎為水火之藏,心神傷則火動,火動則腎水受傷;火盛克金,而不能生土;水衰不能生木,以致五髒之火齊動。據脈看來,必是下部遺精,上邊衄血。血竭精枯,生氣已盡,這個症危得很呢。昨兒是冬至節,要捱得過七天,便好開方醫治。這時候竟用不來藥的。"李綺、小鈺聽了,通淌下淚來。女先生退出房去,向張媽悄悄道:"稟知王爺,端整後事罷。"小鈺隻得吩咐管家們分頭料理。隻須備齊了存放在外麵,且慢些送進府來。
吩咐完了,回身又進到他的房來,問:"甄奶奶往那裏去了?"丫頭說:"接著有一夜沒睡覺,這會子去打盹兒去了。"瑞香翻身瞧見了小鈺,把手招招,小鈺忙走近去,問:"妹妹有什麼話?"瑞香扯了他手,布著他耳朵道:"我好懊悔。"小鈺問:"悔什麼?"瑞香道:"若早知命不長久,就要死的,不如和你親近幾次,也遂了一生的願。"小鈺忙布他耳回說:"妹妹寬心調養,好了,我和你就好了完夙意。這時候別掛在心上。"瑞香淚汪汪歎口氣道:"罷了,不想了。今生諒來不能,來世再瞧罷。"話未講完,接連嗽了幾聲,又是兩三口血,噴得被褥通紅。登時麵色像紙灰一般,眼光也散了,小鈺慌忙叫宮女、丫頭各處通報。
李綺睡夢中被叫醒來,三腳兩步趕到炕跟前,哭叫了一聲女兒,瑞香說:"奶奶你白白生我一場,以後別惦記我了,請我家老爺來見一麵罷。"小鈺說:"現在東廳。"就吩咐去請進來,甄寶玉哭著走進房來,瑞香也是這話,叫他別惦記,來世再報父母的恩罷。正在悲切,外麵丫頭報道:"太太、奶奶和各位姑娘都來了。"甄寶玉隻得往旁邊小門避了出去。王夫人進來,掛著眼淚問:"你有什麼話?"瑞香說:"我舍不得這花園,死後別抬出去,就在芬陀西庵旁邊梅花樹下埋了罷。"小鈺忙應聲道:"這很容易。"瑞香各各謝別了一番,喉嚨的痰聲湧將上來,就咽氣了。眼睛是開著的,李綺把手搨他不下,小鈺過去,說聲:"妹妹,閉了眼罷。"輕輕一搨,就合上了。
眾人都放聲哭了一場,虧了一切後事都已預備,揀定第二天戌時收殮。
茹家聞訃,就備了衾褥並鳳冠、朝衣、朝裙送到園來。茹經親來送殮,哭得很哀戚,殮後就停棺在賞心亭正廳。眾親友不便到王園來上祭,甄家卻另設了個牌位座兒,以便各親友祭吊。那芬陀東西兩庵,天天替他誦經拜懺。小鈺也每日早晨到庵裏,佛前拈香,拜禱他早早超生仙界。這日正是回煞的日子,小鈺拜過佛回到怡紅院來,怏怏不樂,就做了一首詩道:無端噩夢醒來時,天上人間兩莫知。
草號隻今成獨活,豆名從此罷相思。
韋郎再世應嗟老,崔護重來忍賦詩。
他日孤墳酹杯酒,梅花樹下不勝悲。
時光易過,又是十二月初頭了。小鈺正在房裏坐著想念瑞香。忽見玉卿同了小翠走將進來,小鈺歡喜道:"翠妹妹,你自從移到了扶荔廳,絕腳不曾到我這邊來,今兒光降,定有緣故。"玉卿淚汪汪說道:"太太、二奶奶今日叫了我和翠妹妹到上房說:’運河水勢已平,回南一切通已備辦,明日一早就好下船長行了。因此特來辭謝二爺。"小鈺聽罷,嚇了一跳,連話也說不出來,隻是歎氣。施婆說:"少奶奶有話,再請坐坐。我們小姐還得回房去收拾行李,先告別了。"小翠向小鈺福了四福,往外就走。小鈺沒法,隻得送出院門,說聲:"我明兒再到水次候送罷。"含著眼淚回進房來,見玉卿已是哭得頭也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