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脫京口(十五首選十四)(3 / 3)

袖攜匕首學銜枚,橫渡城關馬欲猜——袖攜:把東西放在衣袖裏。銜枚:古代行軍偷襲敵人時,為了防止士兵說話被敵人發覺,讓每個士兵口裏銜著一種形狀像筷子的東西。枚:叫作“銜枚”。猜:這裏是驚嚇的意思。這兩句是說:我們隨身攜帶著匕首,像古人打仗時銜枚一樣靜悄悄地前行;在渡關口時,敵人的馬看見我們,很受驚嚇。

夜靜天昏人影散,北軍鼾睡正如雷——鼾(hān)睡:熟睡而打呼嚕。這兩句是說:夜晚天色昏黑,人跡稀少,元軍正睡得沉,鼾聲如雷。

候船難

予先遣二校坐舟中,密約待予甘露寺下。及至,船不知所在。意窘甚。交謂船已失約,奈何?予攜匕首,不忍自殘。甚不得已,有投水耳。餘元慶蹇裳涉水,尋一二裏許,方得。船至,各稽首以更生為賀。

待船三五立江幹,眼欲穿時夜漸闌。

若使長年期不至,江流便作汨羅看。

序言的意思是:我先派了兩個軍校,約好讓他們坐在船中,在甘露寺下等我們。等我們到那兒時,沒看見船,大家都慌了,互相議論著船夫失約了,該怎麼辦呢?我雖帶了匕首,可不忍用匕首自殺,萬一不行,可以投水自盡。餘元慶提起衣服,趟水而行,沿江找了一二裏,終於把船找到。船到時,大家拱手相慶,就像死而複生一樣高興。甘露寺:位於鎮江城外江邊。三國時吳孫權所建。交謂:都說。自殘:自殺。褰裳:提起衣裳。更生:死而複生。

待船三五立江幹,眼欲穿時夜漸闌——眼欲穿:即望眼欲穿的意思。夜漸闌:夜漸漸深了。闌:盡。這兩句是說:我們幾個人在江岸邊等船,望眼欲穿,夜也漸漸深了。

若使長年期不至,江流便作汨羅看——汨(mì)羅:汨羅江。水名,屈原投汨羅自殺。作者此處用典有兩層含義:一是說明當時情況危急;一是以屈原自比,流露出愛國忠誠之心。這兩句是說:如果約好的船不能來,那我們就隻能像當年屈原一樣,把長江當作汨羅江,投水自盡了。

得風難

予方為七裏巡船所驚,忽有聲如人哨,齒甚清麗。船哨立船頭拜且禱曰:“神道來送!”問何神,曰:“江河田相公也,即得順風送上。”

空中哨響到孤篷,盡道江河田相公。

神物自來扶正直,中流半夜一帆風。

序言的意思是:船行七裏,敵人的巡邏船讓我大吃一驚,突然傳來口哨聲,聲音很清脆。艄公站在船頭向空中作拜並祈禱說:“神道來送!”問是什麼神,他說:“江河之神田相公,馬上就有順風來了。”

空中哨響到孤篷,盡道江河田相公——這兩句是說:空中傳來了口哨聲,都說是江河之神田相公來了。

神物自來扶正直,中流半夜一帆風——神物:口哨聲。這兩句是說:人如果正直,自會有神來相助,半夜時分,江上刮起了大風。

望城難

初得順風,意五更可達真州城下。風良久遂靜。天明,尚隔真州二十餘裏,深恐北船自後追躡,又懼有哨騎在淮岸,一時憂迫不可言。在舟之人,盡力搖槳撐篙,可牽處沿岸拽纜;然心急而力不逮。既望見城,又不克進。甚矣,脫虎口之難。

自來百裏半九十,望見城頭路愈長。

薄命隻愁追者至,人人搖槳渡滄浪。

序言的意思是:風剛起時,心想五更時分可以達到真州城下。過了好一段時間,風停了。天明的時候,離真州還有二十多裏,惟恐元軍船隻追來,又怕岸上有巡邏騎兵,又急又怕,苦不堪言。船上的人,都盡力搖槳撐篙,能到岸上牽,就上岸拽纜拉船;可心裏著急而力氣不夠,真州城可望而不可及。要脫離虎口,真是難而又難。追躡:追隨。淮岸:宋時真州一帶屬淮南路,所以其長江岸邊也稱“淮岸”。

自來百裏半九十,望見城頭路愈長——百裏半九十:諺語。意思是路越走覺得越長。這兩句是說:自古說百裏半九十,真州城雖然已經看得見了,可我們總覺得還很遠。

薄命隻愁追者至,人人搖槳渡滄浪——滄浪:指長江。這兩句是說:擔心元軍追來,生命隨時都有危險;大家奮力搖槳,在長江上行駛。

上岸難

真州濠與江通,然潮漲,舟方可到城。是日,泊五裏,遂上岸。城外荒涼,寂無人影,四平如掌,一無關防,幸而及城門無他慮。當行路時,盼盼回首,唯恐有追騎之猝至。既入城門,聞昨日早晨,哨馬正到五裏頭。時三月朔雲。

岸行五裏入真州,城外荒荒鬼也愁。

忽聽路人嗟歎說,昨朝哨馬到江頭。

序言的意思是:真州有河溝通長江,但要等到漲潮,船才能進去。這天我們在離真州城五裏外的地方上岸。城外一片荒涼,寂無人影,四平如掌,沒有一處關防,我們安全地走進城門,但在路上行走時卻左顧右盼,深怕有騎兵突然追來。進城後,我們才聽說昨天元軍的哨兵正到了五裏江頭。這天是三月初一日。

岸行五裏入真州,城外荒荒鬼也愁——這兩句是說:我們在岸上走了五裏進城,城外荒涼得很,鬼見了也發愁。

忽聽路人嗟歎說,昨朝哨馬到江頭——這兩句是說:聽別人說,昨天元軍哨兵正到了江邊巡邏。

入城難

既至真州城下,聞者群至。告以“文丞相在鎮江走脫,徑來投奔”。城子諸將皆出,即延入城。苗守迎見。語國事移時,感憤流涕。既款之州治中,住清邊堂。然後從者之始至也,引至直司,搜身上軍器。既知無他,然後見信。其關防之嚴密如此。向使恐疑橫於胸中,閉門不受,天地茫茫何所歸!嘻,危哉!

輕身漂泊入鑾江,太守欣然為避堂。

若使閉門呼不應,人間生死路茫茫。

序言的意思是:來到真州城下後,聽說了的人一齊要來看望。互相轉告:“文丞相在鎮江逃脫了元軍。直接朝這兒來了。”城裏各位將領都出得城來,把我請進城。真州守將苗再成迎見了我。我們在一起談論國事,談了很長的時間。各各感到憤慨,以致淚流滿麵。隨後在州官的衙署裏招待了我。住在清邊堂。隨後我的隨從人員也到了。他們被帶到相關主管部門,搜去身上帶的兵器,看到沒有別的什麼,才相信。真州城防備如此嚴密,假使我來時,他們也心存疑慮,緊關城門,不讓我進城,那我就真的走投無路了。唉,真危險啊!苗守:苗再成,當時真州守將。

輕身漂泊入鑾江,太守欣然為避堂——鑾江:真州本南唐時之迎鑾鎮,亦稱“鑾江”。太守:指苗再成。避堂:下堂,意為出門遠迎。這兩句是說:我隻身一人偷偷來到真州鎮,太守高興地出門迎接我。

若使閉門呼不應,人間生死路茫茫——若使:假使。茫茫:模糊不清的樣子。這兩句是說:如果守城門的士兵心存疑懼,不敢開門,那我們真的會走投無路,難免一死。

《脫京口》組詩十五首,每首說明一“難”,十五首連綴起來讀,就是作者脫離元軍艱難過程的完整記錄。詩歌用七絕體寫成,語言通俗易懂。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詩前的序言,這些序言的內容與詩歌內容相同,序言與詩互相說明。有的序言具有很高的文學性與可讀性,其實已經成為文天祥作品的一個重要部分,是了解愛國主義詩人文天祥的直接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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