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到真州後,被當時淮東製置使李庭芝所疑,並驅逐。《出真州》十三首,作於德祐二年,記錄自三月初一日到真州,三月初三日夜到揚州城下,及其過程中的種種艱辛。《出真州》題下有總序,十三首詩每首前又有小序。總序曰:“予既為李製使所逐,出真州,艱難萬狀,不可殫紀。痛哉!”
其一
予至真州第三日,苗守約雲:“早食後,看城子。”予欣然諾之。有頃,陸都統來,導予至小西門城上閑看。未幾,王都統至,迤邐出城外。王忽雲:“有人在揚州,供得丞相不好。”出製司小引。視之,乃脫回人供北中所見,雲:“有一丞相,差往真州賺城。”王執右語不使予見。予方歎惋間,二都統忽鞭馬入城,小西門閉矣。不複得入,彷徨城外,不知死所。
早約戎裝去看城,聯鑣壕上歎風塵。
誰知關出西門外,憔悴世間無告人。
序言的意思是說:我到真州的第三天,苗再成約我說:“早飯後,我們看看城防去。”我很高興地答應了。一會兒,陸都統來了,帶我到小西門城上閑看看。又過了一會兒,王都統來了,我們轉彎抹角就到了城外。王都統突然說:“有人在揚州說丞相的壞話。”並把駐揚州的淮東製置使發來的公文拿出來。我一看,原來是從元軍中逃脫回的人所說的在北方所見所聞的話,說:“元軍派了一位丞相作奸細,來騙取真州。”王都統用手把公文上麵的文字用手掩住,不讓我看見。我正在惋惜感歎時,二位都統突然揚鞭躍馬進城,把小西門關上了。我再也進不去城了,在城外徘徊,這回真不知葬身何處了。陸都統、王都統:未詳何人。迤邐(yǐlǐ):曲折迂回。製司小引:官方發來的公文,此處指駐揚州的淮東製置使發來的公文。賺城:騙取城鎮,此處指騙取真州。右語:古人讀文自上而下,自右向左,右語即上麵的話。所:地方。
早約戎裝去看城,聯鑣壕上歎風塵——鑣(biāo):馬銜,聯鑣就是並排騎馬的意思。壕:護城河。風塵:大風揚起的塵土,此處喻指戰亂景象。這兩句是說:早晨約好穿軍裝去看城防,然後並排騎馬沿著護城河走,邊走邊感歎戰亂景象。
誰知關出西門外,憔悴世間無告人——憔悴:憂愁的樣子。無告人:無處訴說冤情的人,指作者自己。這兩句是說:沒想到卻被關在西門外,隻得憂愁滿腹,何處去訴說冤情呢?
其二
製使遣一提舉官至真州,疑予為北用,苗守貳於予,雲:“決無宰相得脫之理。縱得脫,亦無十二人得同來之理。何不以矢石擊之?乃開城門,放之使入!”意使苗守殺予以自明。哀哉!
揚州昨夜有人來,誤把忠良按劍猜。
怪道使君無見解,城門前日不應開。
序言的意思是:製置使李庭芝派遣一名提舉官來到真州,因為他懷疑我是元軍的奸細,並懷疑苗再成對朝廷不忠,和我勾結。這位提舉官說:“文丞相不可能逃脫,就算能逃出來,也不可能十二個人一起逃出來。為什麼不用箭把他射死,反而把他放進城來?”意思是讓苗再成把我殺死,以證明自己的清白。想想真可悲呀!製使:指李庭芝。貳:不能對某一方表示忠誠。矢石:箭。自明:自己證明自己清白。
揚州昨夜有人來,誤把忠良按劍猜——按劍猜:亂猜測別人以致想用劍把他殺掉。這兩句是說:揚州昨夜派來一位提舉官,把我這個忠良丞相猜為奸細而想加害於我。
怪道使君無見解,城門前日不應開——使君:漢代稱刺史為使君,漢代以後尊稱州郡長官為使君,這裏指苗再成。這兩句是說:來人責怪苗再成沒有看清問題,前天不應把城門打開放我進來。
其三
製使欲殺我,苗守不能庇,將信將疑,而憐之之意多也。
瓊花堂上意茫然,誌士忠臣淚徹泉。
賴有使君知義者,人方欲殺我猶憐。
序言的意思是:淮東製置使李庭芝想殺我,真州守將苗再成不能庇護我,同時對我將信將疑。不過他對我還是同情之意多,加害之意少。
瓊花堂上意茫然,誌士忠臣淚徹泉——瓊花堂:又名瓊花台,在舊揚州府東城。這裏指代駐在揚州的李庭芝。茫然:愚昧無知。淚徹泉:形容無比心痛。這兩句是說:在揚州的李庭芝愚昧無知,不分忠奸,我感到無比悲痛。
賴有使君知義者,人方欲殺我猶憐——“人方”句:係套用杜甫《不見》詩句“世人皆欲殺,我意獨憐才”而來。這兩句是說:好在真州守將是忠義之人,別人想殺我,他卻同情我。
其四
予少時曾遊真州,至是十八年矣。初望糾合複興,為國家辦大事。乃不為製使所容。天乎,哀哉!
一別迎鑾十八秋,重來意氣落旄頭。
平山老子不收拾,南望端門淚雨流。
序言的意思是:我年輕時曾來過真州,距今已經十八年了。這次本來希望能集合兵力進行複興大業,為國家辦大事,卻不能為製使所容留。天啊,真悲哀呀!
一別迎鑾十八秋,重來意氣落旄頭——迎鑾:指真州。見前選《入城難》“輕身漂泊入鑾江”句注釋。旄頭:也作“髦頭”,星名。《史記·天官書》:“昴(mǎo)曰髦頭,胡星也。”此處以旄頭隱指元軍。這兩句是說:十八年過後再次來到真州,豪情萬丈,可以衝落天上的旄頭星。
平山老子不收拾,南望端門淚雨流——平山:平山堂,坐落在揚州甘泉蜀岡上,為宋時歐陽修所建。登堂則江南諸山盡收眼底,故雲。這裏指代揚州。老子:即老人,宋人愛稱老人為老子。此處指李庭芝。端門:殿門。指都城臨安。這兩句是說:揚州的李庭芝不能收拾眼下危難的局麵,我南望國都,不禁淚如雨注。
其五
始見製臣小引,備脫回人朱七二等供雲:有一丞相往真州賺城。予頗疑北有智數,見予逃後,遣人詐入揚州供吐,以行反間。既而思之:揚州遣提舉官來真州見害,乃三月初二日午前發。予以二月晦夕逃,朔旦北方覺,然不知走何處。是日,使遣人詐入揚州,殆無此理。看來,隻是吾書與苗守覆帖初二日早到,製使不暇深省,一概以為奸細而欲殺之。哀哉,何不審之甚乎?
天地沉沉夜溯舟,鬼神未覺走何州。
明朝遣間應無是,莫恐死戎逐客不。
序言的意思是:看見製臣的引諜,上麵有從元軍逃脫回來名叫朱七二等人的供詞,說有一位丞相到真州去勸降。我懷疑是元人在搞鬼,他們發現我逃走了,就派人到揚州去假裝告密,設反間計。可轉而一想,覺得不對:揚州派人來害我,發生在三月初二午前,我是二月的最後一天逃走的,敵人三月初一早晨才知道,並不知我朝什麼方向去,當天就派人去揚州設反間計,這是不可能的。看來,是我寫給製使的信以及苗再成的覆帖初二早晨就傳到了,李庭芝不分黑白,一律認為是奸細而殺害之。為什麼不細細審查呢?真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