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祐二年三月十一日,作者到達泰州。作者《集杜詩·自淮歸浙東序》曰:“至泰州城下,伏十餘日,趨通州。”在這十多天時間,作者寫了諸如《泰州》、《旅懷》、《憶太夫人》、《紀閑》、《即事》等詩歌。這裏選的兩首以“即事”為題的詩,原本不在一個題下,今合而解評之。
其一
痛哭辭京闕,微行訪海門。久無雞可聽,新有虱堪捫。
白發應多長,蒼頭少有存。但令身未死,隨力報乾坤。
痛哭辭京闕,微行訪海門——辭京闕:指作者德祐二年正月二十日離開臨安去皋亭山會見伯顏會議一事。京闕:京城。這裏指南宋都城臨安。微行:古稱尊貴的人出行不讓人知道為“微行”。海門:今江蘇海門,在通州東,當長江入海處。這裏前句是說過去,後句是說未來。這兩句是說:當年揮淚離開京城,而今又要偷偷地到海門去。
久無雞可聽,新有虱堪捫——久:這裏借音為“舊”,與下句“新”對,這是借對。無雞可聽:作者很長時間走的是水路,沒有聽到雞鳴聲,這裏實寫。同時也是用典,借祖逖、劉琨聞雞起舞的故事以抒其誌。參看《夜坐》“聞雞坐欲馳”句注釋。有虱堪捫(mén):《晉書·苻堅載記》:“王猛字景略,桓溫入關,猛被褐(hè)而謁之(穿著粗布衣去訪問他),一麵談當世之事,捫虱(用手摸捉身上的虱子)而言,旁若無人。溫罕而異之。”捫:摸。作者當時閑著無事,摸身上的虱子,這是寫實。兼用典故,則表示作者對國事在作新的謀劃與打算。這兩句是說:好久沒有聽到令人奮進的雞鳴聲了,閑著無事摸捉身上的虱子,一邊為未來國事作新的考慮。
白發應多長,蒼頭少有存——長(zhǎnɡ):生長。蒼頭:古時奴仆或土卒之稱,因其著青色頭巾,故稱。又寫作“倉頭”。這兩句是說:白頭發已長出不少,而身邊的士兵和奴仆都沒有了。
但令身未死,隨力報乾坤——但令:隻要。隨力:盡力。乾坤:指國家。這兩句是說:隻要身還在,就許身為挽救社稷而奮鬥。
其二
船隻時間鎖,城孤日閉關。驚心常有馬,極目奈無山。
出路相傳險,行囊愈覺慳。歸心風絮亂,無奈一身閑。
船隻時間鎖,城孤日閉關——隻:單,單一。鎖:封閉起來。時間鎖:時常封閉起來。城孤:指泰州城得不到別的城鎮的援助。這兩句是說:孤零零的一隻船,時常鎖閉起來;得不到援助的泰州城,大白天城門都關閉著。
驚心常有馬,極目奈無山——馬:指元騎兵。極目:用盡目力遠望。奈:無可奈何。這兩句是說:經常擔心元騎兵來了,一眼望去,連一座山都沒有。言下之意,元兵來了,連躲藏的地方都沒有。
出路相傳險,行囊愈覺慳——出路:指從泰州到通州的道路。也隱指救國的出路。行囊:出外時用來裝行李的袋子。慳(qiān):欠缺,不多。這裏指缺少錢用。這兩句是說:聽說到通州的路很危險,而隨身所帶的錢愈來愈少了。
歸心風絮亂,無奈一身閑——歸心:歸家之念。風絮:風吹柳絮。歸心則如飛絮一樣狂亂。一身:隻身,獨自一人。這兩句是說:去見家人的渴望之心如風吹柳絮般狂亂,可是又無可奈何,不能有所作為,隻是獨身一人,閑著無事。
這兩首詩是近體五律詩。詩歌記錄了詩人身處江湖,身不由己的苦悶和矛盾。第一首前六句總結了自德祐二年正月到三月以來自己所經曆的一切,失望有餘。但最後兩句一躍而起,表示了自己為國捐軀的決心,令人眼前一亮。這種內容構思之匠心與前麵《泰州》一詩有同工之妙。第二首語氣比較低沉,心情較為沉重,是自己當時被困孤舟而不能有所作為的心情記錄。
文天祥詩歌風格多樣,這裏兩首《即事》詩,第一首慷慨悲壯,氣貫長虹,使人激昂奮發;後一首則沉鬱蒼涼,叫人低徊感歎。第一首用典貼切,對仗工穩,能把自己當時欲回天而不可的心情隱括在一些典故當中;第二首直抒胸臆,不加修飾,明白如話。吳之振說:“自《指南錄》以後,與初集格力相去殊遠,誌益憤而氣益壯,詩不琢而日工,風雅正教也。”(《文山詩鈔·序》)是頗有見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