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祐二年三月二十一日,作者從泰州出發,二十三日到通州城西。閏三月十七日,從通州出發,走海路南下。《發通州》三首記錄了作者在通州時的見聞及其感想。
予萬死一生,得至通州,幸有海船以濟。閏月十七日發城下,十八日宿石港。同行有曹太監鎮兩舟,徐新班廣壽一舟。舟中之人,有識予者。
其一
孤舟漸漸脫長淮,星鬥當空月照懷。
今放分明棲海角,未應便道是天涯。
序言的意思是:我九死一生,曆盡艱險,來到通州,很幸運還有船可以南下。閏三月十七日,我們從通州城出發,十八日我們住在石港。同行的有太監曹鎮的兩條船,還有新班徐廣壽的一條船。他們的船上,有認識我的人。閏月:宋德祐二年閏三月。
孤舟漸漸脫長淮,星鬥當空月照懷——脫:離開。長淮:遼闊的江淮大地。這句隱隱道出作者在江淮之地,經曆了太多的苦難。星鬥:這裏用來點明時間是在夜裏。這兩句是說:孤舟終於離開了讓我備嚐艱辛的江淮之地;趁著夜晚,我們坐船,沿海路南下。
今夜分明棲海角,未應便道是天涯——分明:顯然,明明是。棲:停泊。海角:指石港。未應:不應該。天涯:天邊。“天涯”與上句“海角”互文,“天涯海角”常常指天的盡頭,比喻道路已盡。此處反其意而用之,因為石港雖是海的一角,但已經屬於南方。這兩句是說:今晚我們停泊的石港雖然是海之一角,但不是天涯盡頭。
其二
白骨叢中過一春,東將入海避風塵。
姓名變盡形容改,猶有天涯相識人。
白骨叢中過一春,東將入海避風塵——白骨叢中:指從死亡中走過來。一春:作者自正月二十日赴皋亭山議和被拘留,至現在閏三月十八日,已是春天將盡之時,所以說“一春”。風塵:這裏指戰亂。“東將”句:杜甫《送孔巢父謝病歸遊江東兼呈李白》詩中有“東將入海隨煙霧”句,由此化出。這兩句是說:出生入死過了一個春天,現在乘船入海,可以逃避戰亂了。
姓名變盡形容改,猶有天涯相識人——姓名變盡:文天祥《集杜詩·行淮東》序說:“是日(三月初四日),虜萬騎自屋後過,幸而苟免。自是變姓名,趨高郵。”又《過黃岩》詩序說:“予至淮,即變姓名。”形容:容貌。這兩句是說:盡管我常改變自己的姓名,並且顏容日非,可是不管走到哪兒,還是有人認出我來。
其三
淮水淮山阻且長,孤臣性命寄何鄉?
隻從海上尋歸路,便是當年不死方。
淮水淮山阻且長,孤臣性命寄何鄉——阻且長:《詩經·秦風·蒹葭》:“遡洄從之,道阻且長。”意思是道路艱難而漫長。寄:寄托。這裏是承上一首中的“姓名變盡形容改,猶有天涯相識人”兩句而發,這兩句是說:在江淮地帶,有太多的艱難險阻,我的性命應該寄托在哪裏呢?
隻從海上尋歸路,便是當年不死方——不死方:能長生不死的方法。《史記·秦始皇本紀》說:秦始皇遣方士徐(fú)等入海求仙人不死之藥方。這裏比喻隻有回到南方,複興大業才有出路。作者其時已得到益王趙建元帥府於永嘉的消息,決定泛海南歸。這兩句是說:隻有沿海路回到南方,才是唯一的生路。
自通州入海南下,對文天祥來說,以往在江淮間被元軍圍追堵截,被李庭芝、苗再成等人誤解而欲加害,以及不得不到處顛沛流離的苦難可以說是告一段落了。《發通州》三首,第一首點明自己終於離開曆經“萬死一生”的兩淮之地;第二首回顧了一春以來的種種生命冒險,說明了兩淮環境的險惡;第三首接著第二首的意思而下,先設問,後回答,流露出對未來的希望。
文天祥善於在一起一伏的節奏中敘事抒情。《發通州》三首,第一首說危險已經解脫,第二首退回來,回顧過去的種種危險,第三首則樂觀地指出出路在哪裏。這種起伏不定的詩歌節奏帶來了詩歌波瀾突兀、筆力橫逸的審美特征。正因為如此,文天祥的許多這類詩歌,盡管語言平樸、直露,明白如話,但讀起來毫無平滯、幹枯的感覺,倒是讓人覺得頗有敘事曲盡,抒情婉轉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