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簀不必如曾參,結纓猶當效子路——易簀(zé):《禮記·檀弓》說,曾參臨死時,要把病床上所用華美而不切合他身份的床墊換掉。簀:竹席。結纓:《左傳·哀公十五年》說,孔子的學生子路在和敵人打仗時,帽帶被砍斷,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結纓而死。纓:帽帶子。這兩句是說:現在身為俘虜,死的時候還能不能像曾參那樣堅守禮法,已經很難說了;但一定要像子路那樣,死得很從容,很勇敢。
這首《言誌》詩,僅以作者所言“誌”看,就是“一死鴻毛或泰山”的選擇。作者所選擇的是重於泰山的“取義從容”。若進一步分析,這首詩是作者主體精神思想的流露。文天祥的思想,主要是儒家思想,他講忠講孝,反對“亂臣賊子”。他在《白溝河》一詩中說:“天地垂日月,斯人未雲亡。文武道不墜,我輩終堂堂!”很好地說明了他維護“文武”聖人之道的大義。詩中多次提到儒家人物及儒家主張,講究“正統”,這些都是文天祥儒家思想的體現。也正是這種儒家思想的精神支撐,使得他有了堅強的“以身殉道”的信念。
全詩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從開頭到“萬裏遙遙行役苦”,寫國破家亡,身陷囹圄,無法做到像古人那樣,或全身遠禍,或高蹈世外。第二部分說的是隻能以死報國,並要做到“以身殉道”,“取義從容”,體現的是一位狀元宰相的生死信念。
詩歌是以七言為主的雜言體。隔句壓韻,一韻到底,共十九韻,讀來有一種渾灝的感覺。詩歌雖通篇議論,但感情飽滿。說古道今而是非分明,讓人於悲壯慷慨的情緒中,體味出一位遠去英雄視死如歸、從容坦蕩的天地胸懷。
張元帥謂予:“國已亡矣,殺身以忠,誰複書之?”
予謂:“商非不亡,夷齊自不食周粟。人臣自盡其心,豈論書與不書。”張為改容。因成一詩這首詩作於元世祖元至元十六年(1279)三月十四日或稍後。至元十六年三月十四日,元軍元帥張弘範在海上擺酒,勸文天祥投降,“公(文天祥)流涕曰:‘國亡不能救,為人臣者,死有餘罪,況敢逃其死而貳其心乎?殷之亡也,夷齊不食周粟,亦自盡其義耳,未聞以存亡易心也。’弘範為之改容。”(鄧光薦《文丞相傳》)這首詩便是為此事而作。詩歌體現了作者“烈士死如歸”的英雄大義。誰複書之:誰會把你忠貞不貳的事跡記載在史冊上呢?改容:改變容態。《漢書·賈誼傳》:“今自王侯三公之貴,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禮之也。”這裏是為之肅然起敬的意思。
高人名若浼,烈士死如歸。智滅猶吞炭,商亡正采薇。
豈因徼後福,其肯蹈危機?萬古《春秋》義,悠悠雙淚揮。
高人名若浼,烈士死如歸——高人:高尚出俗之人。浼:玷汙,汙染。烈士:堅守信念而犧牲生命的人。死如歸:曹植《白馬篇》:“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這兩句是說:高尚之人總怕自己的名節被玷汙,堅守信念而死的人,把死就當成回家一樣。
智滅猶吞炭,商亡正采薇——“智滅”句:《史記·豫讓傳》記載:“豫讓,戰國時晉人,事智伯,甚被尊寵。智伯為趙襄子所滅,豫讓要替智伯報仇,用漆塗在身上化裝為有癩疾的人;又吞吃了炭,使聲音變啞,目的是讓人不能辨識,然後去刺殺趙襄子。不成,被捕自殺。”“商亡”句:《史記·伯夷列傳》記載:“商朝滅亡後,伯夷和叔齊恥為周民,不食周粟,隱居於首陽山,采薇而食,後餓死。”薇:山菜,莖葉皆似小豆,可食。這兩句是說:智伯死了,豫讓尚能吞炭變啞去為他報仇;商朝滅亡了,伯夷和叔齊寧願餓死也不食周粟。
豈因徼後福,其肯蹈危機——徼(jiǎo):求,求取。這兩句是說:哪有追求個人利益的人,肯願意為了國家而赴難犧牲呢?
萬古《春秋》義,悠悠雙淚揮——萬古:不朽的意思。《春秋》義:《春秋》大義。悠悠:水流悠長的樣子。這裏形容淚水潸然的樣子。這兩句是說:一想到不朽的《春秋》大義現在廢弛了,不禁眼淚潸然而下。
詩歌主題明確,那就是堅守《春秋》大義。在作者看來,寧願從容就義,也不願清白的名譽受到玷汙。整首詩語氣平緩,意緒也沒有以前詩歌中常常見到的波瀾起伏,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與你娓娓道來,說著古老的先賢故事。作者所有的情感似乎都溶進了“悠悠雙淚揮”五個字之中。這裏有對亡國的痛恨,有對自己身世的悲歎,更有對張弘範等人無恥的反擊。作者堅守民族氣節,與豫讓苦肉複仇、伯夷叔齊不食周粟等曆史事件,其實在性質上很不一樣,但作者用來表達自己對國破家亡之痛及誓不為貳臣的決心,還是讓人深受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