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節 正氣歌(1 / 3)

此詩作於元至元十八年(1281)夏天,其時文天祥身陷囹圄已近兩年。其間,元朝統治者,包括元世祖忽必烈本人,一再威逼利誘,要他投降,他始終不屈服。最終,在曆經種種磨難後,於元至元十九年(1282)十二月,壯烈殉國。詩中熱情地歌頌了古代那些為正義而鬥爭的人們,張揚了祖國傳統的民族氣節,表現了自己在任何環境下都能經得住考驗的頑強意誌。

予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單扉低小,白間短窄,汙下而幽暗。當此夏日,諸氣萃然:雨潦四集,浮動床幾,時則為水氣;塗泥半朝,蒸漚曆瀾,時則為土氣;乍晴暴熱,風道四塞,時則為日氣;簷陰薪爨,助長炎虐,時則為火氣;倉腐寄頓,陳陳逼人,時則為米氣;駢肩雜,腥臊汙垢,時則為人氣;或圊溷,或毀屍,或腐鼠,惡氣雜出,時則為穢氣。疊是數氣,當侵,鮮不為厲。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間,於茲二年矣,無恙,是殆有養致然。然爾亦安知所養何哉?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作《正氣歌》一首。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

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

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

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

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

三綱實係命,道義為之根。嗟予遘陽九,隸也實不力。

楚囚纓其冠,傳車送窮北。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

陰房闃鬼火,春院天黑。牛驥同一,雞棲鳳凰食。

一朝蒙霧露,分作溝中瘠。如此再寒暑,百自辟易。

哀哉沮洳場,為我安樂國。豈有他謬巧,陰陽不能賊?

顧此耿耿在,仰視浮雲白。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

哲人日以遠,典型在夙昔。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序言的意思是:我被元人囚禁在一間土牢裏。牢房寬八尺,進深有三丈二尺,坐落低下。單扇門,又低又小,窗子又短又窄,汙濁黑暗。在這炎炎夏日裏,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下雨天雨水從四方彙集而來,連牢床和小桌子都浮在了水中,這時是水氣;陰雨天牢房的土牆半截是潮濕的,時間一長,熱氣蒸騰,散發著土氣;雨後乍晴,天氣暴熱,牢房四麵絲風不透,這時熱氣熏人;屋簷下有人燒柴做飯,使本來就炎熱的天氣更加炎熱,這時火氣灼人;附近糧倉裏,陳米腐穀,層層積壓,散發出黴腐氣味;囚徒眾多,汗垢腥臊,彌漫著難聞的人氣味;由廁所或死屍或腐爛的死老鼠散發出的惡臭氣味,這是汙穢之氣。這幾種氣味混在一起,人受其浸染毒害,不生病是很少見的。我身體虛弱,整天生活在這些惡氣之中,已經有兩年了,可是我無病無災,這大概是我有所修養的緣故。但你知道我所修養的是什麼嗎?孟子說:“我善養吾浩然之氣。”那些有害之氣共有七種,但我有一種浩然之氣,以我的浩然之氣去抵擋那些惡毒之氣,我還怕它們什麼呢?況且我這種浩然之氣乃是天地之間的剛正之氣。為此,我作《正氣歌》一首。尋:長度單位。古人以八尺為一尋。扉(fēi):門扇,單扉即單扇門。白間:窗戶。萃(cuì):聚集。潦(lǎo):積水。塗泥:濕潤的泥土。《史記·夏本紀》:“其草惟夭,其木惟喬,其土塗泥。”這裏指牆土。朝:疑為“潮”。漚(òu):浸泡。曆瀾:浸泡的時間長。爨(cuàn):燒火煮飯。寄頓:存放而變壞。駢(pián)肩:肩並肩。形容人多擁擠。雜:眾多紛亂的樣子。腥臊(xīnɡsāo):臭惡的氣味。圊溷(qīnɡhùn):廁所。當侵沴(lì):麵對這些襲人而來的惡氣。沴:陰陽之氣不協調。這裏指種種汙穢之氣。厲:災疫。孱弱(chánruò):衰弱。於茲:到現在為止。殆(dài):大概。致然:致使這樣。“我善養吾浩然之氣”語出《孟子·公孫醜上》:“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在我國古代儒家和道家思想中,常認為這種浩然正氣於人身體、心理都有巨大的力量。文天祥正是承襲了這種傳統認識,所以說:“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雜然:多種多樣。賦:表現為。流形:不同的形式。這兩句是說:天地之間有正義之氣,它表現為各種各樣不同的形式。

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這兩句是說:正氣在下表現為江河山嶽,在上表現為日月星辰。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沛乎:充盈的樣子。蒼冥:天上和地下。這兩句是說:這種正義之氣,對於人來說就是剛正之氣,它無處不在,充滿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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