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友人《驛中言別》
這首詞是作者為和友人鄧光薦《酹江月·驛中言別》一詞而作,寫作時間與《金陵驛》同時,在元至元十六(1279)年八月。鄧光薦,原名剡(yān),字中甫,號中齋,廬陵人,與文天祥是同鄉,曾在厓山行朝官禮部侍郎。厓山行朝覆滅時,光薦跳海自殺,未遂,被捕。元軍把他與文天祥囚禁在一起。到金陵時,光薦因病留金陵天慶觀,得免北行。兩人在金陵分別時,鄧光薦寫了《酹江月·驛中言別》一詞給作者,作者和作此篇。
乾坤能大,算蛟龍、元不是池中物。風雨牢愁無著處,那更寒蛩四壁。橫槊題詩,登樓作賦,萬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來還有英傑。堪笑一葉飄零,重來淮水,正涼風新發。鏡裏朱顏都變盡,隻有丹心難滅。去去龍沙,江山回首,一線青如發。故人應念,杜鵑枝上殘月。
乾坤能大,算蛟龍、元不是池中物——能:如此,這樣。蛟龍:這裏比喻英雄豪傑。池中物:意思是英雄豪傑就像蛟龍不會生活在水池中一樣,總不肯長久受屈服。這三句是說:天下如此之大,蛟龍生來就不會生活在小小的水池中。
風雨牢愁無著處,那更寒蛩四壁——著:這裏是排遣的意思。那更:無奈,“那”是“奈何”的合音。這兩句是說:國破家亡的憂愁無處排遣,無奈又有蟋蟀在四壁低吟。
橫槊題詩,登樓作賦,萬事空中雪——“橫槊”句:三國時,曹操伐吳,率軍沿江而下,在長江上橫槊賦詩。“登樓”句:三國時魏人王粲,因戰亂往依荊州劉表,嚐登湖北當陽縣城樓,作《登樓賦》。這兩句是說:不論是當年曹操的橫槊賦詩,還是王粲的登樓作賦,都如同空中飛雪,轉眼成空。
江流如此,方來還有英傑——方來:將來。這兩句是說:世事猶如江水流動,後浪推前浪,將來還會有英雄人物出現。
堪笑一葉飄零,重來淮水,正涼風新發——一葉:孤舟小船。涼風新發:時值八月,故雲。這三句是說:可歎我孤舟飄零,又一次來到金陵時,正值仲秋時分,涼風颼颼。
鏡裏朱顏都變盡,隻有丹心難滅——朱顏:青春紅潤的麵容。這兩句是說:攬鏡自照,青春不再,麵容憔悴,隻有赤誠之心依然不改。
去去龍沙,江山回首,一線青如發——去去:遠去。龍沙:龍堆沙漠。一線青如發:遠處的山巒就像一根頭發。這三句是說:此去到極北的地方,回首中原故國,青山連綿猶如一絲頭發。
故人應念,杜鵑枝上殘月——故人:指鄧剡。這兩句是說:分別後思念友人,如同殘月下枝頭上悲切哀鳴的杜鵑鳥。
這首詞一開頭就突兀而來,氣勢奔放,與友人共勉應當要如蛟龍一樣,不可營營苟且。結尾則向友人表露自己對故國山河無盡的拳拳思念之心。雖為言別之作,不作兒女沾巾之態,而是把民族的命運和自己的遭遇聯係起來,既慷慨悲涼,又樂觀向上。這首詞與鄧剡唱詞都是和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詞韻而作,構思上有同工之妙:上片吊古,下片傷今;上片感歎古代英雄人物,下片哀歎自己困頓坎壈。不過畢竟時代不相同,蘇軾感歎的純粹是身世浮沉,文天祥哀歎的是家國命運。對比、襯托是文天祥詩詞重要的藝術表現手法,詞開頭便把“蛟龍”與“池中物”對比,體現出作者雖身為囚徒,但英雄之心不滅的淩雲壯誌。此外,“橫槊題詩”、“登樓作賦”與“一葉飄零”對比,“朱顏”與“丹心”對比;“寒蛩四壁”襯托“風雨牢愁”,“涼風新發”襯托“朱顏”等等,都收到了較好的藝術效果。清劉熙載對此詞評價說:“詞之妙全在襯跌。如文文山……《酹江月·和友人》雲:‘鏡裏朱顏都變盡,隻有丹心難滅’,每二句若非上句,則下句之聲情不出矣。”(《藝概·詞曲概》)既指出了這首詞的匠心獨運,又道出了對比、襯托手法的藝術效果。
鄧剡《酹江月·驛中言別》詞如下:“水天空闊,恨東風不惜世間英物。蜀鳥吳花殘照裏,忍見荒城頹壁。銅雀春情,金人秋淚,此恨憑誰雪?堂堂劍氣,鬥牛空認奇傑。那信江海餘生,南行萬裏,送扁舟齊發。正為鷗盟留醉眼,細看濤生雲滅,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衝冠發。伴人無寐,秦淮應是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