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文山觀大水記(1 / 3)

文天祥《紀年錄·戊辰》載,鹹淳四年(1268)正月,作者被台臣黃鏞(yōnɡ)彈劾,免官回鄉。這是作者第二次被排擠出官場。這篇《文山觀大水記》是文天祥這次被排擠出官場,回到家鄉後,於五月十四日,同友人一起觀看文山大水的記述,是一篇遊記文。文章先說明文山最高處及江流的位置,為下文描寫大水作鋪墊;接著交代了一同觀看大水的三個朋友:杜伯揚、蕭敬夫和孫子安。接下來是遊記的主體部分,著重描寫觀看大水的情景和感受;最後是作者抒發自己的感慨,交代作此篇遊記的目的和動機,收束全文。

自文山門而入〔1〕,道萬鬆下〔2〕,至“天圖畫”,一江橫其前〔3〕。行數百步,盡一嶺〔4〕,為鬆江亭。亭接堤二千尺〔5〕,盡處為障東橋。橋外數十步,為道體堂。自堂之右循嶺而登,為銀灣,臨江最高處也。銀灣之上有亭,曰“白石青崖”,曰“六月雪”;有橋曰“兩峰之間”,而止焉〔6〕。“天圖畫”居其西,“兩峰之間”居其東,東西相望二三裏。此文山濱江一直之大概也〔7〕。

戊辰歲〔8〕,餘自禁廬罷歸〔9〕,日往來徜徉其間〔10〕,蓋開山至是兩年餘矣〔11〕。五月十四日,大水,報者至〔12〕,時館中有臨川杜伯揚〔13〕、義山蕭敬夫〔14〕。吾裏之士,以大學試〔15〕,群走京師,惟孫子安未嚐往。輒呼馬戒車〔16〕,與二客疾馳觀焉,而約子安後至。未至“天圖畫”,其聲如疾風暴雷,轟震蕩而不可禦〔17〕。臨岸側目〔18〕,不得往視。而隔江之秧畦菜隴〔19〕,悉為洪流矣。及鬆江亭,亭之對為洲,洲故垤然隆起〔20〕。及是,僅有洲頂,而首尾俱失。老鬆數十本〔21〕,及水者爭相跛曳,有偃蹇不伏之狀〔22〕。至障東橋,坐而麵上遊〔23〕。水從“六月雪”而下,如建瓴千萬丈〔24〕,洶湧澎湃,直送乎吾前,異哉!至道體堂,堂前石林立,舊浮出水麵〔25〕,如有力者一夜負去。酒數行,使人候“六月雪”可進與否〔26〕,圍棋以待之。複命曰:“水斷道。”遂止。如銀灣,山勢回曲,水至此而旋。前是立亭以據委折之會〔27〕,乃不知一覽東西二三裏,而水之情狀,無一可逃遁〔28〕。故自今而言,則銀灣遂為觀瀾之絕奇矣〔29〕。坐亭上,相與諧謔,賦唐律一章〔30〕,縱其體狀,期盡其氣力,以庶幾其萬一〔31〕。予曰:“風雨移三峽〔32〕,雷霆擘兩山。”伯揚曰:“雷霆真自地中出,河漢莫從天上翻。”敬夫曰:“八風自地翻雷穴,萬甲從天驟雪鬃。”惟子安素不作詩,聞吾三人語,輒拍手捋須〔33〕,笑絕欲倒,蓋有淵明之琴趣焉〔34〕。倚闌移時〔35〕,詭異卓絕之觀,不可終極,而漸告晚矣。乃令車馬從後,四人攜手徐步而出。及家,而耳目眩顫,手足飛動,形神不自寧者久之。

他日,予讀《蘭亭記》〔36〕,見其感物興懷,一欣一戚,隨時變遷〔37〕。予最愛其說。客曰:“羲之信非曠達者〔38〕。夫富貴貧賤,屈伸得喪,皆有足樂,蓋於其心,而境不與焉〔39〕。欣於今而忘其前,欣於後則忘其今,前非有餘,後非不足〔40〕,是故君子無入而不自得〔41〕。豈以昔而樂、今而悲,而動心於俯仰之間哉〔42〕!”予憮然有間〔43〕。自予得此山,予之所欣,日新而月異〔44〕,不知其幾矣。人生適意耳〔45〕,如今日所遇,霄壤間萬物無以易此〔46〕。前之所欣、所過者化〔47〕,已不可追紀。予意夫後之所欣者至,則今之所欣者又忽焉忘之。故忽起奮筆,乘興而為之記,且諗同遊者發一噱〔48〕。

〔1〕文山門:鹹淳元年(1265),作者罷官回鄉,開辟文山。從此,文山成為他遊覽休閑的好地方,“文山門”與下文的“萬鬆”、“天圖畫”等,都是文山景點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