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玖拾陸章 撲朔迷離 4(2 / 2)

有侍者上前當著眾人麵一一數清,然而走到天子麵前時卻停住了腳,麵有難色地回頭看了看年少的十三王爺。

“怎麼了。”太後在涼棚中發問,聲音不大,卻足以使諸位王親聽清。

“回太後,皇上的獵物……和十三爺的一樣。”

“十三弟年少有為,”天子忽然大笑幾聲,臉上盡是讚許之意,“本就不輸給朕和諸位王爺。”

裕晟聽聞,從馬背上翻越而下,半跪於天子麵前道:“皇兄謬讚,臣弟愧不敢當。”

“裕晟,你起來。”秦氏手持孔雀羽扇,端正地坐於虎皮椅上,“你這身功夫本就不失任何人,何必如此謙虛。哀家相信,若當初是你做了這君王,未必比你皇兄差。”

此語一路,場麵遽然冷卻下來,隨之是一股輕易察覺的肅殺之氣。諾大的狩獵場竟鴉雀無聲,下人們已是白了臉,就連諸位親王亦不敢多言,隻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皇上驟然陰沉下來的臉色。

秦氏嘴角尤掛著笑,依舊不鹹不淡地對視天子,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到氣氛的突變。

“你說呢,皇兒。”

“太後娘娘,這……”一旁的董公公早已麵無血色,忙磕頭道,“皇位之事可不能妄論……”

“哀家是在和皇帝說話呢。”

眾人皆知這對母子間隙頗深,而太後素來視十三王如同己出。如今形勢動蕩,她也屢屢有抬舉十三王之意。但饒是如此,仍沒有這般當麵針鋒相對過。

“母後今日是乏了。”天子看一眼不敢言語的董畢,仍是和顏悅色道,“來人,扶母後回去休息。起駕回宮。”

狩獵之行便如此不歡而散,浩浩蕩蕩的隊伍向皇宮行進之時,親王之中竟沒有一人敢從中調和。裕灝拒絕乘輦,而是自己獨跨一匹剽悍大馬行在隊伍最前方。車輪壓過新生的草地,發出單調而沉悶的聲響。隊伍的後方,則是由雙駕馬拉動而行的金琉璃頂黑檀車。車廂四角懸墨玉占風鐸,用銀線流蘇垂邊,說不盡的華麗尊貴。

秦氏以手輕掀車簾一角。從她這個角度,剛好能瞥見隊首跨棗色駿馬的君王。她忽然心生感慨,仿佛還是多年前她隨先帝外出狩獵,亦是這般儀仗。那時她尚無子嗣,心地也還如所有剛進宮的女子一樣純真。隻是如今時過境遷,不想同樣的一瞥,看到的卻是不一樣的風景。

禦駕回到宮裏時已近日暮,天子連晚膳也沒心情用便直接叫人傳了青鸞來。這道旨意下的急,本以為皇上旅途勞頓,今夜必不會召人侍寢,毫無準備的青鸞慌忙沐浴更衣,等到第二道口諭來催時,她方才梳妝完畢。

一回身,卻見靈貴人正倚著門框,巧笑地看著她:“皇上果然是極寵愛姐姐的,才一會不見便這般想念。”

她來不及細細品味女子話中的醋意,隻是由蘇鄂扶著出了殿門,笑道:“今日不巧,不能與妹妹閑話家常了,改日定當好好招待。”

那女子倒也不計較,一路將她送至轎子裏,親自為她放下轎簾。車輦踏著月光西行,斑斕似水的宮道上唯見春恩車漸行漸遠。靈貴人站在宮門口,直到那些人漸漸脫離了自己視線,才恍然覺得有些落寞。大抵是從前不知與其他女子共享一個夫君竟是這般滋味吧。她慢慢回身,卻見昭貴嬪正立於身後,儒雅地淺笑著。

靈貴人一驚,忙上前兩步道:“娘娘,可是另有吩咐?”

這一夜,青鸞睡得極不安穩。

不知為何,一向沉穩寡淡的裕灝竟將自己擁得極緊,那雙牢牢扣在她腰間的手直到後半夜也不曾鬆開過。這樣入睡的男子,像極了沒有安全感的孩提,然而青鸞卻不知道這一天之內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原也會這樣怕。那麼從前諸多個夜晚,他又是擁誰而眠。心底裏的不安與悲憫在這個寂靜的隻有呼吸聲的夜晚如雜草般瘋長。她不能想象身為一代帝王,他孑然一人從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來時,究竟承受了多少。

若知道賢妃本沒有孩子,其實最傷心的該是他吧。倘若如此,還是不知道真相為好。

青鸞輕輕拂過他剛毅的臉頰,一時竟笑得有些無奈。

眼前這個人是自己的夫君,是大魏年輕的君王。即使自己並不愛他,但其實,亦不過分討厭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