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雖有伶牙俐齒,一時卻不知如何分辨。倘若自己不是區區湘嬪,又何必廢上一番周折。然而見他因自己而不悅,青鸞心下卻又有些說不出的暖意,隻低頭如同小女子一般緊咬下唇道:“若非顧念祥容華在皇上心中地位之重,嬪妾也不願這般顧及再三。隻是怕一句話說錯,你又不來見我。”
如此已是情深。
青鸞眸中隱隱有瑩光閃動,楚楚嬌態,更是令人不忍多加苛責。裕灝眼中怒意漸消,伸手扶她,麵有溫和道:“你也是為了她,筱荷遇到這種事,性子難免急了些。但朕是你的夫君,你本不必忌諱過多。”
青鸞雖溫順地點一點頭,然而亦知,即便他這般顧慮夫妻之情,言語中卻難免為她人開脫。青鸞手心微蜷,暗自浮起一絲冷笑,然而綴在唇邊的,卻是最為謙和恭謹的弧度。
這一次雖不能扳倒祥容華,卻也扼住了她節節高升的勢頭。而保住謐良儀,亦是減少了靈貴人這一敵對之人。這一局雖險象環生,皇後一行卻也未從中得到好處。
一抹春光順著雕花窗欞傾斜進室內,白鶴九鼎香爐騰升起的嫋嫋煙霧把二人阻隔在了一世光明之外。青鸞偶然瞥見身上雲綃衣反射著點點銀光映在裕灝眼底,那本是吉祥的富貴之色,卻不知為何驟然多了一抹冷豔。
當日午後,天子便下令徹查謐良儀所有近身服侍之人,皆未發現有用香的痕跡。事情一籌莫展之際,方海山忽然出麵道莊嬪曾在此前向太醫院道身子不適,其症狀倒與被麝香所侵相符。
於是一行人前往淩仙宮,當眾驗明她用香之嫌。裕灝當場雷霆大怒,傍晚時分便將其打入冷宮,一族人更是因謀害皇子之名而被問罪。她本沒有什麼家世,因此裕灝問罪之時更是力求斬草除根,絕不姑息。而身為一宮主位的宸妃,也因管教不嚴而被罰俸一年,暫奪處理六宮事宜的大權。
其實莊嬪定是受人指使,裕灝並非不知。隻是如此追查下去定會牽連一片,而他亦有意庇護宸妃,這才隻是草草懲戒淩仙宮。卻也因這一出鬧劇,謐良儀無辜受屈,更堅定了天子擢其為貴嬪之心。倒是祥容華,因遇事魯莽,即便身受其害,晉位之事也終使得裕灝再三揣度。
而青鸞,無疑是有功的。她的奮不顧身與執著睿智,不僅解救了皇長子生母,亦替後宮鏟除了居心不正之人。正是因此,一時風頭無量,大有東山再起之勢。
從淩仙宮回來時,暮色四合,紅霞如鳳仙染就的巨大綢緞,鋪展於一方天際。蒼穹懸著巨大的錦色流雲,在縫隙交合間,有瀲灩的金色光芒輾轉成溫潤的赤紅之色。襯托著半麵鎏金的淩仙宮頂,瑰麗得令人歎為觀止。
尚有一絲涼意蘊在空氣中,蘇鄂已擇了攢心玉蘭的珠色小褂,替她輕披身上。謐良儀因體恤而多著了兩件,此時臉色仍是蒼白無力,即便沾染了霞光,亦是一副病中之軀。她從後方匆匆趕來,見到青鸞忙屈膝道:“這次多謝姐姐搭救。”
青鸞一把扶起她,眼中有不勝憐惜之意:“你已是要晉為貴嬪的正經主子了,我如何受得起這樣一拜。”
“不過是得了個無名的封號,怎得還要與姐姐生分了。”說罷,隱隱有悔恨和不安之色浮上臉頰,她拂一拂耳邊珠花,目光瑩瑩道,“況且這今後還不知有多少苦難,也不知我能否保得住曦兒。”
“成事全在於人。你也經曆了這番波折,該知道一味避世也是沒有用的。為了曦兒,你斷不能再軟弱下去。“青鸞步步生蓮,在這漫長而冷清的宮道上,走得極為安穩。她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所說皆已是肺腑之言。謐良儀安靜聽著,臉上卻有奇異的潮紅,提到皇子,更是冷不防地蜷起手掌。
“嬪妾聽說,語瑩去求過姐姐了?”
青鸞微微頷首,欣慰道:“她還是心心念著你的,我若不答應救你,她便要在我流月閣外長跪不起了。”
“語瑩也是一時迷了心智,才做出這許多錯事。”那女子說著便要再拜,“還望姐姐能夠寬恕於她。”
“我本就希望你姊妹二人能夠重歸於好,現下也能安心了。”青鸞避過那些晦澀而冰冷的話題,淺淺地牽出一絲笑容,然而在內心深處,卻如同被毒蛇之信舔食著一般有濕滑的惡心泛起。隻是她亦明白,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貴人實在無用。在她背後的人,才是注視著後宮這盤散棋的弈手。
過了百步道,便要分徑而走了。謐良儀複又敘敘說了幾句感謝之辭,才肯邁步回去。青鸞站在最後一縷光中,無聲地看著她孱弱的背影拖著疲憊之意亦步亦趨。那女子裙裾的織金藕荷粉,本該是極為明亮的色澤,卻被她穿得多出一絲坐看雲卷雲舒的閑淡意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