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章 人皮刺繡 5(1 / 2)

德貴嬪聞言,瞬間便似失去了全部力氣。她張了張嘴,最終隻是悲憫地看著麵前男子,仿佛是想看透他冰冷無情的靈魂。她十六歲進宮,至今三十二歲歲,最輝煌的十六載皆葬送在了這灰瓦紅牆的牢籠之內,她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心驚膽戰。然而到頭來,她費盡心機取悅之人竟如此薄情無義,一個曖昧的指正,他便毫無顧慮地斷送了自己後半生的安慰。

德貴嬪倏地轉過頭,玉衍正浸在淡淡金色的秋陽暖光之中,神色亦是黯淡的。她仿佛隨時隨地都能這樣泰然處之,這般優雅淡然。德貴嬪恍然間明白了,原來這宮裏,誰都是他人。

她自嘲地一笑,笑中似夾雜少許悲鳴。那女子重重地磕頭謝恩,正要起身之時,卻聽得景貴妃慵懶的聲音灑在安靜的殿堂裏:“德貴嬪或許有錯,然而罄答應,你也未必就是省油的燈。皇上身邊不能有可疑之人,你也不要留在未明宮了。”

未明宮容不下,言外之意便隻有冷宮或浣衣局了。裕灝聞言,卻似乎並不在意那女子會被如何處置,隻一味安撫佳貴人好生調養。殿外此時陽光明豔,可惜頭窗而入的光束卻斑駁細碎,仿若照不散殿內的陰霾一般。絮絮半日,眾人都有些倦了,隻是無人敢開口打破這詭異的沉靜。

玉衍手握著細白青瓷的茶盞徐徐轉動,丹青的紋路如花藤一路在她手中攀緣疾長,她唇邊笑意淡淡,似乎是在靜候最先開口之人。

“臣妾告退。”瑾皇妃兀自起身,亦不等皇帝開口便徑自離開。她所著宮服之上本繡的是藤蘿常春的吉祥圖樣,隻是繁密的絡銀紋線穿著紫瑪瑙勾勒出的葉上脈絡太過細致,陽光傾在那花葉上,一芒一芒的光刺得人無法仰視。玉衍到了此時,方才注意到她原是孑然一人前來。是了,那樣清高孤傲的女子,除去信任之人,怎肯她人輕易接近自己。失了子卿,她也不過是如此單薄一人。

玉衍在回宮路上,正見幾個嬤嬤追著如姩公主迎麵跑來。那少女跑在最前,全然不顧宮人呼喊,她看到玉衍便莽撞地衝上前來,哭喊道:“景母妃,她們說我母親被關了起來,如姩從此再也見不到她了,這是真的?”

她本有些蒼白的小臉因疾跑而憋得彤紅,雖與紫陽年紀相仿,但少女的個頭仿佛更高挑一些。玉衍見她粉白衣裙上被濺了不少汙跡,遂俯身下去用絹子為她輕輕擦拭。“你母妃隻是病了,皇上說要暫時在宮裏養一養。待她好了,景母妃帶你去看她可好。”

如姩仍是將信將疑,操著稚嫩的聲音問道:“真的麼,如姩不會再也見不到母親了吧。”

“怎麼會。你隻要乖乖聽話,你母妃的病也能好得快一些。”玉衍柔聲勸罷,緩緩立直腰身,一雙鳳眸有意無意地掃視過公主身邊服侍的下人,“誰若再在公主麵前胡言亂語,本宮就命人拔了她的舌頭,聽懂了。”

她的聲音寒涼低沉,那幾個嬤嬤嚇得一個機靈,連連呼道“奴婢不敢”。如姩雖怏怏作罷,但仿佛仍不能完全安心一般,走時亦是頻頻回頭相顧玉衍。蘇鄂見她小小年紀卻如此憂心,不禁歎息:“早知如此,德貴嬪又何苦設計把自己都賠了進去。”

玉衍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鎏金琺琅燙瓷指甲上的紅珠子,靜靜笑道:“她怎會有那個膽子得罪瑾皇妃,倒不如說是瑾皇妃欲要削弱本宮勢力,而設計了這出戲罷了。”

“隻是娘娘也未遂了她的願,借此機會倒也斷了子卿這條線。”蘇鄂鬱然看向女子,“雖然牽強,皇上也沒說什麼,到底是沒有情分。”

玉衍烏黑的眸子裏閃過幽幽寒光:“皇上怎會不肯,他本就是想讓子卿離開瑾皇妃才讓她侍寢,現下本宮也不過是幫他做得更徹底了些。”她走的不快,目光亦是定然地望向遠方連綿起伏的殿群,仿佛有無限感慨蘊在眼神之中,“瑾皇妃身上沒有功夫,如今又陷在了後宮內,就算從前再叱吒風雲,也終究是無計可施了。”

蘇鄂輕歎一口氣,眼波裏漣漪瀲灩,有如深沉如海的夜色。“馬上就要入冬了,希望這一年能夠安穩度過。”

那一句如同一語成讖,自此以後,前朝便愈發不安穩了。

每到年下,正是各方勢力蠢蠢欲動之時,最直觀可見的便是幾個月來,裕灝進出後宮次數幾乎屈指可數。各宮妃嬪雖都望穿秋水,但自此之中亦有幾位幸運之人,敬常在僅僅侍寢一次便喜得貴子,次日即被封為容姬,光耀六宮。

聞此消息,玉衍徹夜跪於祠堂之中,祈求大魏國運能夠以此為轉機。近來她心下總是莫名發慌,也許是從承影定期的彙報中隱隱察覺出了什麼,這樣不祥的預感令她心悸不已。

入冬後的一日夜晚,玉衍正在殿內看著紫陽練習寫字。庭院裏積了厚厚的白雪,月光昏黃的投在青磚地上,映得樹影稀薄淩亂。屋子裏的暖爐劈啪響著,那窸窣的動靜更襯得深宮離離,寂寞孤清。玉衍穿著一身墨綠段地圓領海富雙坎肩,配著一身乳白長袍,清淡如一抹月影。她不時對紫陽指點一二,殿內安然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