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皇妃終於抬眼,麵前的玉衍身著芙蓉色挑銀線的牡丹花夾衣,外麵罩了件真紅灑金點的狐皮大氅。她梳著如意高寰髻,六葉宮花的黃金花鈿隱在發間華光流轉。那眉眼間隱匿了一絲戾氣,高挑入髻的柳眉更顯得儀態萬千。此時的玉衍哪有還有當年見了宸妃時,藏在自己身後的楚楚之態。瑾皇妃黯然歎了口氣,人的一生當真是變幻無常,難以預測。
“你馬上便是華貴之人了吧,冒然來到獄中,不怕衝了喜氣麼。”
“比這裏再為不堪的牢獄本宮都去過。”玉衍撫著身上精心繡製的牡丹變龍祥紋,冷冷笑道,“自然,你也是吧。”
女子瞿然變色,抬頭逼視玉衍道:“他竟然連這些都與你說了。”
“難不成你以為,皇上到了今日還有心護你?”玉衍神色遽然一變,泠然斂了笑意,“罪人斛律氏,你居心叵測,意圖複國,到了現在還不知悔改麼!”
“我若說悔改,他便能放過我麼。”那女子澹然一笑,聲音卻忽而沉冷下來,“再者我何錯之有,本也無需悔改!”
她便這樣高傲地佇立在玉衍麵前,一身素衣隨風翻飛,那寥寥清姿更如彼岸花影,美得不可方物。斛律氏雖已不再是皇妃,那冰冷高華的氣質卻依舊能懾人幾分。三月的清風灌入獄中,她浸在一方陽光裏,如同一朵玉色晶瑩的蓮花,瑩然聖潔,風姿眷眷。
“你隻知其一,便敢來這裏問罪於我。玉衍,你若不是疑心他對你尚有所隱瞞,便不會冒著觸犯聖怒之險來見我。”那女子似能看穿人心,字字擲地有聲,玉衍一時竟無從反駁。
“本宮確實心中有疑,故才找你問清真相。”
“你害我至如此地步,我為何要告訴你。”瑾皇妃冷冷看她,麵上無聲劃過一絲鄙薄之色,“你不配知道。”
玉衍反而冷笑,“你本是多行不義必自斃,本宮何曾害過你。更何況你曾答應過子臣不會對我不利,率先食言的難道不是你麼。”
那女子眉頭緊縮,一步步逼上前來。雖隔了一層鐵欄在其中,但那周身的殺意仍叫人不寒而栗。“你也敢提及裕臣?他一心為你,不惜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然而你卻因難舍榮華富貴,而陷他於不仁不義之中。”
“我沒有。”玉衍亦迎著她炯炯目光,欺身上前,“他已有妻室,是他,一開始便放棄了本宮。即便嘉親王心中悔恨,本宮也不可能拋棄一切重新追隨於他了。從他立側王妃的那一刻起,本宮認識的便隻是嘉親王,而非子臣。”
“你以為他為何要娶一個自己不愛之人。”女子墨色的眸中忽然泛起一絲光芒,堅忍如她,竟也含了幾分淚意,“你自以為皇上對你們的事一無所知,卻不知他早已起了疑心。皇上幾次試探裕臣,無時不刻不想除他而後快。你也知道裕臣從軍歸來之時因遇到一行人追殺,才陰差陽錯地邂逅了姼嬑吧。可你知不知道,那群殺手正是你引以為豪的夫君派去的。裕臣是為了保護你,才假意鍾情她人,立為側妃,消除皇帝疑慮。”她望著玉衍逐漸蒼白的臉龐,那聲音卻愈發荒誕尖銳,“你本就知道皇帝是多麼冷血無情。秦氏,皇後,宸妃,你,我,都不過是他手上的棄子。好啊,你不是想知道二十五年前發生了什麼麼,我可以告訴你。”
玉衍抬頭窺見她眼底的一分淒然,便知她所言真相必是鮮血淋漓的。那光籠在女子衣袂之上,浮漾起一種虛浮而渺遠的光。仿若一場美夢被撕碎時,遍地的疏離。玉衍有一瞬間想要逃離這裏,她唯恐瑾皇妃的話會摧毀她迄今為止的信念。然而,那腳步仍是沒有挪動一步。她隻是麵色沉冷地站在原地,默然等待。
“我的胞弟,與我一同出了大獄後便忠心大魏,作了禦史大夫,並追隨當時的三朝元老司馬忠,更名司馬暮昭,為大魏兢兢業業,曆盡心血。我本也不求皇上許他平步青雲,但卻沒想到,他非但沒有報答之意,反而奪走了暮昭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