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2(1 / 2)

玉衍向來是愛恨分明的,於她有恩之人,她自會出手相救。但於她有仇之人,她也定會相報。蘇鄂聞言隻是有些沉默,秋風輕輕吹動著簷下所懸的彩鈴,發出叮咚悅耳聲響。淡金色的陽光將她清雋的輪廓映得更加分明,良久她才長長歎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玉衍也曾一度以為,今日自己的下場便是從前作孽的報應。誠如皇帝所說,前半生她為了地位與安穩接連排除異己,那些或死或敗的妃嬪無不對她恨之入骨,欲食其血肉。她亦有彷徨,恐懼的時候。隻是數十年間的生殺予奪,對待死亡一事,她早已麻木。以至於被天子冷落,形如禁在冷宮的種種惡果,都在她的預想之內。

然而這幾年的時光裏,玉衍卻沒有想象中的痛苦不堪。拋棄了富貴與榮華,她的心逐漸沉靜如水。拾花栽草,作詩賦詞,弄琴吹簫,一切都是安逸而平穩的。曾經滄桑憔悴的麵龐逐漸紅潤光澤,亦連白發都有所減少。鏡中冰冷狠戾的容顏終於柔緩下來,顏笑之時竟也恍如少女時光,媚眼如絲,回眸傾城。

這樣的閑暇光景她安享了八年,這期間,她甚至忘了自己也曾是後宮權力的主宰者。

直到一日午後,宮中西南角忽然傳來鑼鼓的哀鳴之聲。放眼望去,蒼冬灰壓壓的雲層下金瓦赤壁亦失了色彩,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無盡的淒白。

玉衍有一瞬還以為是冬雪覆住了殿裙宮池,然而她旋即便意識到了那白意味著什麼。雲板聲高低起伏,連綿不斷。她抬頭看了看暗不見光的穹頂,隻覺得有什麼卡在了喉間,幾欲窒息。

國喪訃告,頃刻間遍傳天下。

宬和四十七年,皇帝崩於永寧殿,年四十八,諡號曰神功聖睿欽安功文皇帝,誨裕灝。

玉衍始終記得,宮人前來相告時,她那一言難盡的複雜情愫。她本是恨極了這個男子的,若無他的算計,自己的一生也許會更加安逸祥和。然而在聽到皇帝駕崩的刹那,靈魂仿佛也隨之飄離了身體,一顆心空落落地懸在胸腔,無處安放。她倏然淚如泉湧,卻不知道這淚是欣喜還是哀傷。

這一輩子,他欠了自己太多太多。

玉衍的韶華時光如數葬在了這樣一個男子身上,他卻最終連一句歉意之詞都沒有便唐突地去了。若他還活著,有朝一日見到他時,玉衍還能用盡全力叱責他的無情無義。然而他走了,從此連恨都再無意義。

玉衍麻木地屈下雙膝,向著永寧殿鄭重磕了三個頭。也許是遵守宮規,也許是向一代君王致敬,其中含義她自己亦說不清楚。隻是腦海裏反複出現的,是那年寒冬,梅花遍開如天際浮雲,他一身明豔龍袍,眉目如劍,在眾人注視下向自己伸出一隻手掌:“朕知道你受苦了。”

再美好的開端,也抵不過歲月侵蝕。那樣的錦繡年華終是被埋沒在了血雨腥風之中,不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