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是來告訴二位,馬廂裏的馬不見了。”
“馬不見了!”扶碧詫異望我一眼,不知所措道,“這裏距離帝都不知幾千餘裏,難道要徒步行走?”
我其實無妨。雖然體弱,但隻要想到能與承影共處長久,便覺得無比慶幸。他也似沒有太多懊惱,隻是和氣道:“這裏僻遠沒有人家,隻能先委屈二位姑娘了。但一抵達洛陽,承影自會租賃馬車。”
扶碧還欲再說,卻已被我一手攔住。“那便有勞了,我與扶碧梳洗後就下去。”
他道一聲告辭,便無言轉身離去。
我們雖嚐試了步行一日,但礙於扶碧叫苦不迭,隻得改行水路。其實我雖然也有些吃不消,但卻尤其喜悅。因為能夠並肩而行,他逐漸與我多了些話。之前的尷尬與生疏也便不知不覺地消散在了話語之中。雖然我們之間仍有隔閡,且他總會不時言及曉月,但這一切於我來說已是難能可貴。
我們有幸趕上了去往洛陽的商船,預計五日後出發。我在此之前從未乘過船隻,扶碧亦是如此,故而初見那巨大的船帆甲板之後,我無比震驚。船上客人皆是四海往來的商賈之人,魏朝曆來輕商重農,自先帝起才始有好轉。而如今永澈登基後逐漸推行重商政策,一時國富民繞,天下太平。船上不乏西域之人,帶的盡是些珍奇異品,扶碧才一上船便被吸引過去,獨留我坐在艙中,眺望江河風景。
開船之時已經日暮西山,我因微感不適,便走到甲板上透氣。彼時日呈金紅,江麵光影浮動,水波粼粼。我隻著一件湖水色的雲錦絲袍,披散著及腰長發,忽然一陣清風吹過,湖麵的光便在眼中化作了萬千星點,忽而洇滅不見。我用手攏了攏耳邊鬢發,手上尚有發際的溫度,不過是浴了一會日光便如此溫熱,這時方才意識到夏季已至。
與承影在一起,日子便過得這樣快。
“即便是仲夏之夜,江上晚風仍是涼的,還是不要過多停留為好。”
我聞言倏然回頭,他正倚在帷欄之上,雙目眺望江麵,目光溫和平靜。承影的玄色衣袂被風高高揚起,夕光流轉,映得他一身璀璨金色。我幾乎沒能反應過來他是在對我說話,便這樣怔怔地凝視於他。
這樣的對話太過自然,我尚不能適應。然而承影,他的的確確是改變了。
或許礙於從前身份,他總是不苟言笑。年少時就習慣抹殺一切悲喜情感,因此他每每出現在我麵前,總是寒如千古冷劍,不似現在會露出溫然平淡的神情。我猶記得他初次到我宮中時,我對他竟是有些畏懼的。
然而她受姐姐命令,我無論如何不能回絕。又因他曾救過我,於是我總千方百計想逗他一笑。現在想來,我似乎還問過他為何不笑這樣愚蠢至極的問題。但我知道,承影他從來不是壞人。一個人心思如何,單從眼睛便能看出。承影的目光比我見到的任何一人都要率直坦誠,這點至今未變。
我被封作貴人的那一日,先帝賜下了一雙軟底雲蠶鏤花布鞋。聽說那鞋無比珍貴,所繡的春蘭秋菊圖樣要耗費十五個繡娘半個月的心血,方能成形。那日黃昏,我在下人攙扶下踱步院中,許是因花盆底既窄又高,我總是頻頻絆腳,當我滿頭大汗地抬起臉時,卻見承影正佇立在樹下凝望於我。
我忽然覺得無比羞愧,掙開左右,轉身便要走進屋子。豈料這鞋卻似成心與我做對似的,不到三步我便重重扭了腳踝,登時疼得冷汗涔涔。他見如此,便上前橫抱起我走向閣內,我正驚得手腳亂撲,卻聽他壓低了嗓音道:“別動。”
我微微一怔,竟聽話地止住了動作。他抱著我走,腳步卻十分安穩。我聽他聲音淡淡,說的卻是“那樣的東西,並不適合你。”
我心尖遽然一顫,從那日起便似再不能直視他的目光一般。然而偏偏彼時姐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我漸受冷落,從此和他共處的時日逐漸彌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