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 5(2 / 3)

麵前忽然一片陰影,原是承影見我沉默不語,竟兀自上前。我方要開口,他卻已一手覆上了我的額頭。我心下一慌,不由地抬頭看他——隻這一眼便撞入他深邃的眸光中,令我無法自拔。

“臉上好燙。”

我慌忙打掉他的手,捋了捋散亂的發際,支吾道:“我沒事……”

他淡淡看我一眼,收回手掌道:“那就好。”

四下寂靜無聲,隻聞商船駛過水麵時沉重的轟鳴,日頭已然落盡,自遙遠的天際浮上一輪淺淡的白月。流雲無聲翻滾,夜幕垂落的悄無聲息。我隻是歎息,又一日匆匆流逝。

“公子為何至今未娶。”我知道自己問得有些突兀,然而這個問題從我見到他的那一日起便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我自詡與他已有些熟絡,想來他也不會拒之不答。果然見承影沉吟少頃,麵無表情道:“承影不過一介漂泊之人,連自己從前姓甚名誰已記不得,這樣的人怎有娶妻成家的資格。”

我屏了聲息,微微笑道:“我聽語馨姑娘說,公子曾經身為侍衛,是因事故才喪失了記憶。既是如此,想必公子從前也沒有什麼過多牽連吧。”

哪知承影卻隻是一味搖頭道:“不瞞姑娘,我醒來時正在徽南王營中,他也隻道我是因故而來,卻無論如何不肯將我前事透露分毫。試問這樣一身,有怎會是清清白白。”

羽晟當然不忍告訴他,他追隨一生的主子卻把他當做棄子一般拋棄。隻是承影一向固執,想必正因此才會孑然一身踏上征途吧。

“難道你一日不知身世,便一日不為將來打算麼。”我不為何,我竟無故有些悲憤。他總是如此,不會享樂當下,然而他這一生所受苦痛本不比我少。“語馨姑娘也未必會對你傾吐真相,若是如此,你山水迢迢尋到帝都豈非徒勞一場。”

他甚少見我這樣激動,自然有些詫異。然而我卻已不再看他,隻是轉過頭望著江麵波濤。我寬大的米色衣袖一飄一歇地揚在風中,我賭氣似的按下它們,它們卻又乍然掙開我的手掌。

“我見她本就不是為了得知身世。”

我微微一怔,卻見他唇邊綴著淡薄的笑意。“我隻是想見見她,僅此而已。”

我還不及開口,船身卻猛然一晃。漆黑的江麵傳出轟隆一聲巨響,整個船隻驟然刹住了前行勢頭。我腳下不穩,頃刻間就要栽下船去,然而失去平衡的那一瞬,我下意識地反握住欄杆,生生以雙臂穩住了搖晃不止的身軀。這一場虛驚我幾乎冷汗涔涔,抬起頭時卻正見承影懸空的雙手。

——他原是想伸手拉住我。

然而我已經習慣了獨自一人活在危機四伏之中。因此即便他在身邊,突發危險時我也是本能地依靠自己,依靠這份渺小微弱的力量。但他這樣做,仍是令我欣喜不已,於是我抬起頭對他欣然一笑。

承影仍一意注視著我,眼中卻仿佛倏忽有了笑意,然而待我想細細看清一些時,他卻已轉過了身,淡淡道:“起風了,回去吧。”

我與他一前一後進入船艙之時,扶碧正與幾個外域打扮的人相談甚歡。那幾人見到我時眼中微微一亮,起身相讓道:“姑娘原是宮中貴人,失敬失敬。”我見扶碧滿麵笑意,便知她涉世尚淺,定時交談中被人套去了話卻渾然不知。且依這四人穿著打扮來看,大概是西域來人。大魏與西域向來不睦,隻是自先帝嫁去芙蕖公主後才略有好轉。公主養母雲屏夫人去時,西域也派使者前來吊喪,我便是那時初次與他們打交道。西域國人狂傲輕慢,因此我對他們並無好感,隻是向來人點一點頭以示禮節。

豈料其中一名彪壯大漢卻沒有作罷之意,他一步上前,看似是與我起身問候,實則卻是嚴嚴實實擋住了我的去路。我目光越過他魁梧的身子,見承影正坐在另一張桌旁獨自飲茶,這才略略放下心來,抬眸直視麵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