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1 / 3)

盡管連日晝伏夜出,東避西逃,但因為劫獄者事先準備了充分的食物,柳德米拉的身體還是逐漸恢複起來。到最後,她已經不用人攙扶,可以和劫獄者一起跑路了。但她始終不知道這些人是何方神聖。當她醒來以後,發現救她的人都是白人時,曾以為他們受命於一個自己認識的人,便對他們說了一些暗語。結果對方什麼反應也沒有。她又直截了當地問過多次,對方的回答隻有一句,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除了那個人,誰還可以派人冒這樣大的風險救自己?柳德米拉設想了幾種可能,但到頭來連自己都不能說服。

沒辦法,她隻好留意觀察這些人。很明顯,他們是奉什麼人的命令來搭救自己的。這些人對她很客氣,但客氣中透著敷衍,誰也沒有對她表示特別的關心。隻有一個專門負責照顧她的年輕女子,因為整日相處,交談得多一點。但關於整個行動的安排,這個女子的口風也是甚緊。另外,這些人盡管本領很高,但極缺乏教養。

不幾天,他們在一處隱蔽的礁石海岸登上船,投入大洋的懷抱。柳德米拉在兄弟群島住了近五年,還是頭一次知道熱鬧的兄島上也有這麼多的地方沒有人煙,可藏可躲。根據陽光和星辰來定位,她知道船在向東北行駛。那裏是無邊無際的海洋,數不清的星星小島散布其中。真理教禦準的三十三個“自治民族國家”中,有十五個就在這片島嶼中。幾天過後,他們已經駛出了兄弟群島治安海軍的警戒範圍,一行人輕鬆了起來。那幾個男人用柳德米拉不熟悉的某種白人語言說說笑笑,甚至唱起歌來。

大約在第二十天淩晨,睡夢中的柳德米拉被一陣囂鬧聲吵醒了。她爬出船艙,四麵一望,立即睡意全消:眼前是幾艘巨大的帆船,相互之間用木板聯在一起。一些騎士們騎著戰馬,在甲板和木板橋間穿來繞去。圍觀的人群不時爆發出陣陣喝彩。天!竟然把船當成了跑馬場。

柳德米拉再往遠看,才發現眼前這幾條大船隻是一個龐大船隊中的一部分。船隊毫無隊形,散亂地鋪陳在海麵上。不知何時,載著她的船已經插進了這個船隊中間。柳德米拉四麵望去,視力所及的範圍內,除了船還是船。而且式樣雜亂:商船、客船、漁船、戰艦……各式各樣的帆,五顏六色的旗,有的戰艦上還滑稽地掛著護教海軍的戰旗。船隻衝起的浪頭相互激蕩,把好大一片海麵攪得像一鍋沸騰的粥。再看船上的人,除了與大海相匹配的壯漢外,還有婦女、孩童、老人……有的身穿華服,有的窄衣襟短打扮,有的像貴族士紳,有的像隱士修女,有的甚至穿著護教軍、治安軍的軍服,隻是頭盔歪戴、衣衫不整。

救她出來的這些人一邊駕船穿行在這群雜牌船隻中間,一邊向兩麵船上的人打招呼,遞飛吻,船上的人也不時向他們招手,帶著罵聲打著招呼。看到劫獄者們那副遊子歸家般的表情,柳德米拉知道,她到目的地了。

這不是一個船隊,這本身便像一個世界。

小船在迷宮般的船隊裏繞來繞去,終於來到船隊中央。那裏橫著一隻巨大的包甲戰艦,像是蜂群裏的蜂王。三隻巨桅利劍般地刺向天空,青銅包住的衝角透著十足的煞氣,以至於人們麵對它的時候就覺得很不舒服。戰馬可以在寬闊的甲板上行走,船舷上一排排黑洞洞的射擊口像惡魔的眼睛,陰森森地注視著四麵八方。

然而,整隻船上最吸引柳德米拉的,便是船頭上站立的一隻惡梟的雕像。那是一隻用鍛鐵製作的鷹,一雙翅膀似張非張,鷹頭半垂,閃著幽光的鷹眼盯著前方的海麵,像是蓄足力量,隨時要從船頭上衝天飛起。看到這隻巨鳥,柳德米拉終於明白是誰搭救她了。

這是真理教護教海軍從前的旗艦——天鷹號。二十年前世界大戰期間,第三十六代真理教主薩帕塔乘坐這隻巨艦,帶著護教海軍的精銳禦駕親征,遠航南方大陸,與東海大師的主力部隊交戰。途中遭到伏擊。護教海軍與反叛部隊的海軍進行了長達七天的規模宏大的消耗戰。戰役後期,雙方完全不顧隊列和陣形,上千條船混成一團,船自為戰。整個戰役以兩敗俱傷告終。教主薩帕塔在此役中陣亡。聖城的教會中樞不得不於倉促間選定巴達察裏亞為第三十七代教主。護教海軍殘部返回基地時,沒有發現這艘旗艦的蹤影。叛軍方麵也沒有俘獲這條船的記載。雙方都斷定它已經沉沒於萬頃波濤中了。

後來,不斷有人傳說在世界某處看到過這條船,但教會方麵始終找不到證據。於是,有高人斷言,如果真有人繳獲了這條船,那一定是海魔帕拉塞蘇斯。當時海魔年方四旬,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在大戰中遊刃於各種政治力量之間,撈取了不少好處。對海魔和他的手下來說,大海是他們的家園,陸地隻是一個補充給養的所在。他們將龐大的船隊集結在一起,在海上過著遊牧部落式的生活。物資不足時便到陸地上劫掠。他們在陸上有自己的情報網,哪裏防守力量薄弱,哪裏有什麼重要物資都一清二楚,尋機下手,護教海軍多次尋找他們的下落,但每次都讓海魔在艦隊合圍時逃脫。帕拉塞蘇斯曾經自豪地說,真理教主擁有大陸,我擁有海洋,而海洋的麵積遠勝於大陸。

柳德米拉一邊想著這些傳說,一邊看著載有自己的小船向巨大的天鷹駛過去。在那些長達百米的巨大船隻旁,自己這條船就像樹葉一樣。她不時能感覺到大船的激浪給小舟帶來的顛簸。小船停在天鷹號舷側。救她的人簇擁著她,從軟梯上攀上甲板。這些人顯然因為多日離家而有些不耐煩。腳一粘甲板,便跑開去與自己相熟的人抱在一起,勾肩搭背下了船艙。

在這艘充滿了烈酒、油脂和鹹魚氣味的船上,柳德米拉有生以來頭地次發現有這樣多的白人聚在一起,自由自在地嘻戲、歡鬧、不必在乎任何人的臉色,每個人的眼裏都沒有別處白人常見的那種自卑和麻木。她又想起剛才見過的那些船上的情形,是的,這裏全是白人,這是一個白人賤民的世界!

一個衣著典雅的中年婦女走過來,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著她。

“你就是柳德米拉?”

“您好,”柳德米拉變得拘緊起來。如果不是那一身白色的皮膚,那女人看上去絕對是個貴婦人,與周圍的情形一點都不相配。

“是您派他們救我的。”柳德米拉的手被握在對方的手裏,感到一絲溫暖。

“不,要救你的人在艙裏,我們這就去見他。”說完,白人“貴婦”拉著她走下船艙。誰?難道是海魔帕拉塞蘇斯?世界上最大的海盜頭領?最恐怖的殺人魔王?柳德米拉一邊走,一邊忐忑不安。

陸地上沒有多少人見過帕拉塞蘇斯的相貌。很多人見到他的時候,也就是丟掉小命的時候。另外一些人則在以後的某個日子裏丟掉小命。當然,陸地上還有一些忠實於帕拉塞蘇斯的人,他們決不會把海魔的長相告訴別人。於是傳說紛起。有人說,他是一個魁梧的巨漢,雙手都能抓出人的心髒。有人說,他是個食人者,尤其愛吃黑人孩子。有人說,他是一個真正有法力的教士,因為教會內的教階評定會排擠他,否定他的功力,才憤然為盜。帕拉塞蘇斯已經修煉到能遁身隱形的程度,你眼前的某個少年,某個老人,甚至某個女子都有可能是帕拉塞蘇斯。當然,如果你猜到了這一切,絕對不可以說穿,否則海魔就會扭斷你的脖子。持最後這種說法的人常擺出一副知曉秘聞的樣子,讓人不能不信。最近這些年,帕拉塞蘇斯已經很少在大陸上露麵,許多事情都由部下去執行,甚至有人說他早已死去,隻不過部下為了利用他的大名,對這一死訊秘而不發罷了。不過,多數人還是相信他仍在大海上,象獵手一樣觀察陸上的形勢,尋找可能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