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到世界其他地方,二十天光陰就像流星一樣迅速劃過人們的記憶。但在兄弟群島,收到海盜入襲警報後的二十天則恰如此時的天氣一樣沉悶難熬。按航程計算,最快的海盜船從查塔姆島出發,早已能抵達兄弟兩島東部的任何一個地方。但海軍巡邏隊每天都要在東部海麵上往複搜巡,卻連條海盜船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二十天內,海魔就要入侵的消息已經傳達到群島最偏僻邊遠的地方。人們開始將家裏的財產成箱成捆地整理出來,以備逃難時攜帶。小作坊突擊幹完手頭的活計,大多停下業務,焦急地等待形勢進一步發展。消息靈通的外地客商紛紛放棄生意,離島而去。護教軍和治安軍的教官們深入一些大城鎮,輔導那裏臨時組織起來的民團,對他們進行基本的軍事訓練。稽查隊員們在蘇吉拉納的布置下,嚴密監視每一個島上的可疑分子,防備海魔的密探在島上收集情報。
但是,海魔遲遲不在嚴陣以待的群島軍民麵前顯露自己的凶相。
萬匆懈怠!全寧梓給每一個軍事部門下達了嚴格的命令,尤其是全銘真的護教海軍。他深怕兒子不給自己露臉,犯下守島戰役的第一個錯誤。其實全銘真的心情也同樣緊張。在聯席會議上,他已經誇下海口。而且以兄弟群島的地理形勢而言,守島的最大責任就落在他的肩上,其他幾隻軍隊都可以先看他的熱鬧。現在劍已撥出,卻不知向哪裏砍下去,這種滋味何其憋悶。他知道士氣的重要性。包括自己在內,軍隊官兵很難把高度戒備的狀態長時間保持下去,日久必生麻痹。雖然他還沒有實際經驗,但光是兵書記載就可以告訴他這一點,許許多多戰例中,成功的一方都是利用另一方的鬆懈取勝。海魔更是特別會來這一手。隨著時間的流逝,全銘真高昂的戰意逐漸被無形的恐懼感代替。
“是不是他們發現島上戒備森嚴,自己放棄了?”有一次,他小心翼翼地探問父親。全寧梓白了兒子一眼。意思是,這個問題應該由你來回答,我又不是能掐會算,沒有海軍巡邏艦艇的情報,又從哪裏曉得海盜們的動向。
沒奈何,全銘真又披掛整齊,馬不卸鞍地在兄島沿海各處的防衛哨所來回奔走,傾聽部下的所有彙報,想找出哪怕一條線索、一點痕跡。但最終還是令他失望了。此時,他突然深深感到兄弟群島是多麼地遠離人煙,任何一個大陸對這裏來說都遙不可及。危難當頭的時候,他們幾乎無法得到任何支援,哪怕僅僅是情報上的支援。
全銘真心情最緊張的時候,曾想主動出擊,派幾組精幹船隊到遠離本島的海域搜尋海魔的下落。但傳說中海魔的凶狠卻嚇住了他的部下,他們用各種理由使全銘真最終放棄了這個念頭。
這天清晨,臨時宿在兄島最東角一個哨所裏的全銘真一覺醒來,發現海麵上大霧迷漫。心裏頓時“突”地顫了一下。
“現在有多少艦船正在海麵上?”全銘真邊穿衣邊問部下,看到長官一派心急火燎的樣子,侍立一旁的哨所指揮官都有些不知所措。全銘真的隨從回答道:
“按您的命令,三分之一在海麵上巡邏,三分之二原地待命。”
“通知所有船長,所有哨所指揮官,海魔最有可能利用這樣的天氣發動進攻。嚴密戒備!”全銘真已經穿好衣服,看到身邊隻有三名侍衛,便讓哨所指揮官選幾個哨兵一起去送信。片刻後,幾匹快馬馳出哨所。即使是“快”馬,命令傳達到兄島上最遠的海軍哨所也將是次日上午,全銘真隻盼著部下們能和自己一樣充滿警惕,辨得出大霧帶來的凶險。
幾分鍾後,穿戴整齊的全銘真騎馬向珊瑚城方向馳去。
在兄弟兩島之間,有一個西寬東窄的海峽,名叫兄弟海峽。在海峽的最東端,兩島相距隻有十多公裏,天氣好的時候,兩岸可以隱隱地隔海相望。兄弟兩島每一方都在此設置了幾個小港口,每天有二十七八次航班從南到北,或從北返南,象縫衣針一樣將兄弟兩島係在一起。“魔鬼時代”末期,當時新西蘭交通技術方麵的工程師曾設計了溝通南北兩島的海底隧道,洞址便選在這裏,隻是因無力籌資而作罷。
亞高是個在兄弟海峽上掙飯吃的行家。他子承父業,在這條水道上幹了二十年,閉上眼睛可以將船帶到對岸。當然他現在不需要閉上眼睛,隻需睜開眼睛呆在船艙裏享樂,讓熟練的水手們操作。這些天海盜來襲的警報日甚一日,遠至外海的航班都已經停駛,但亞高和許多水手一樣,不相信海魔可以進入兄弟海峽,尤其是兩岸間相距最近的海峽東段。真要入侵這裏,護教海軍和護教陸軍隨時可以從兩岸各處進行支援。
亞高的客貨兩用船載上皮毛、木材和一些不嫌船艙擁擠的貧窮旅客,從兄島啟航,開始今天的第一班航程。如果趕得好,一天內他可以連駛兩個航班。從早上開始,海上便被濃霧籠罩,水麵上的能見度隻有一百多米。大部分航班老板都把船停在港裏。但亞高堅持讓水手們拉起錨鏈,裝起木槳。因為海麵上沒有風,他們要靠最原始的動力駛完這班船。在亞高心目中,甩開競爭對手的主要方法,就是能夠在別人鬆懈的時候堅持下去。
亞高躺在休息室裏,細細地咀嚼著恰特葉子,酸麻軟脹的感覺象溫暖的熱流從嘴裏滲向全身各處。這種東西是阿斯馬拉大教區(附錄三)的特產,具有輕微的麻醉作用。正陶醉間,大副走進艙裏,向飄飄欲仙的船長陳述著天氣的不利。
“先生,什麼都瞧不見呀。這樣開,也許一會兒我們就漂到海灣裏去了。”
“是嘛?”亞高翻了翻眼睛。“一會兒要是真漂到海灣裏,你的飯碗就交給別人吧。”
看了看愣在那裏的大副,他又補充道:“我從不強人所難,我要求你辦到的,自己絕對能辦到,隻是事事都要我去辦,養你們這些人幹什麼!”部下偷懶耍滑找借口的事他見得多了,一點話柄都不能讓他們抓住。
大副不敢再說什麼,立刻從船長的視野裏消失掉。但是沒幾分鍾,他又出現在艙門口,這次亞高都沒用正眼看他,雙眼翻起瞪著天花板,單等大副說出什麼後加以訓斥。不料半晌聽不到大副開口,他詫異地扭轉頭,隻見大副張口結舌,用顫抖的手指向外麵。
“怎麼回事?你怎麼啞巴了?”亞高莫名其妙。
大副指著外麵,“海……海……”
“飯桶,什麼把你嚇成這樣。”亞高跳起來,推開大副衝到甲板上,四麵一望,隻見貨船左右兩側的海麵上,數艘大船正氣勢凶凶地圍將過來,船首像開了刃的刀鋒,劈向亞高的貨船。畫有利劍、骷髏頭的旗幟在那幾條船的桅杆上搖蕩。船舷上,一群紋身黥麵的白人手持著各式利器。朝這邊比劃劃。相隔百十米遠,再加上霧氣幹擾。亞高看不到他們的表情,但從他們躬腰挽臂的姿勢上,他能感受到一種獵人看見獵物的興奮。